成长的印记
 

      加入华为十多年了，我从年少轻狂的小兵变成了心境平和的老兵。这十多年的探索与追求，已经化为我生命中一道道不可磨灭的印记。

      “画饼”成真

      我一进公司加入的就是MSTP（多业务传送平台），做的是一个盒式设备研发。当时我们刚好遇到个技术难题，大家没日没夜地讨论、修改、测试。有时候晚上睡不着，我躺在床上问自己：以自己的学历，去个钱少一点、工作没那么辛苦的地方没那么难，我这么折磨自己是为了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主管老费给我们讲，我们做的产品，追求的是业界最高水平，不仅仅在功能上满足客户要求，在“绿色环保，节约能源”上，更要超出友商一大截，至少20%以上。我们的设备要能保证7*24小时不间断运行，这可是未来的核心竞争力。

      我觉得老费在吹牛，是给我们“画饼充饥”。要超越友商多难啊！这些友商都是欧美“百年老店”，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上学时教科书是他们写的，标准是他们定的，甚至这个行业资格考试的题目都是他们出的。而我们呢，部门才成立没多久，留给我们开发产品的时间不到一年，要实现和友商相同的功能已经是相当大的挑战了，还想在节能等方面超出对手，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老费的话把大家激发起来了，项目组的每个人都铆足了劲，我也沉下心来，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为了让产品更省电，一点一点地修改设计，一毫瓦一毫瓦地抠。有段时间为了其中一个配件能够省电25%，我花了两周的时间做分析，每天晚上做梦都是在做设计。设计的产品需要试产，机器一开，就是上百万人民币，一旦出错，这上百万就没了，所以每次设计的改动，都需要进行非常充分的模拟测试。模拟测试阶段是压力最大的，每一次微小的改动，就要重新全量模拟，这是脑力活；在无真实物理产品的情况下，对产品的模拟全靠计算；这也是体力活，同一个测试动作要重复上千次，有时候真有要吐的感觉。越到后期，压力越来越大，晚上无法入睡，在床上不停回想当天的模拟有没有问题，明天再怎样验证一下。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大半年的努力，我们产品最终一版成功，以高性价比推向市场，加上节能的卖点，果然打动了客户，大获成功，每年销售几万台，成为公司的明星产品。

      让我骄傲的是，十多年后的今天，友商的同类产品早已经被市场淘汰，而我们这款产品还在卖。我们产品的质量也经受住时间的考验，还在各种极端环境下坚强运行着：在海拔5000米青藏铁路、50度高温的沙特阿拉伯、零下30度的新疆、每天断电10多次的印度，为全世界人民提供服务。

      我想，我现在可以回答当初问自己的那个问题：这么辛苦工作为的是什么？回想这些年，最辛苦的时候，也是我成长最快的时候。为的不仅仅是待遇，更是为了自己的成长。

      强震中的生日

      2008年，我随MSTP产品迁到了成都研究所。5月12日14时28分，我和一个同事在机房调试设备。突然，机柜剧烈摇晃，相互碰撞，发出巨大的撞击声。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和同事对视了2秒钟，同事大叫一声“地震了，跑！”

      研究所所有人都集中在空地上避难，听车载收音机上实时播报地震的情况。确认是大地震后，老费找到我：“我们肯定要派人去汶川抢通，你能去吗？”我几乎没考虑就说：“没问题，我去！”

      在灾区，我的任务是和客户一起进行通信应急方案和灾后重建通信方案的设计。要进行方案设计，首先要到灾区各个通信机房所在地，收集设备损坏情况。第一站，我随客户到了地震受灾最严重的广元市青川县。那段日子很难忘，每天吃什么不固定，除了啃干粮喝矿泉水，看到路边卖什么就吃什么。每天住在哪儿也不固定，早上起来拆掉帐篷，穿过各种破损的大道小路去机房，搜集完信息后和客户讨论方案，晚上再找块空地搭帐篷，窝在帐篷里面写方案。

      5月25日是我的生日。下午16时27分，我正在青川县电信大厦十楼和客户讨论方案，在白板上写写画画，突然白板剧烈晃动起来。我们知道是余震！这些天余震不断，我们已经练成条件反射，一有余震就不假思索直接冲向厕所。没想到的是，这次的震感相当强烈，脚下摇动得让人头晕，有一种在风浪中坐船的感觉。周围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感觉大楼随时要倒塌。说实话，我那时候心里充满了恐慌，想也许今天我就完了。但还有不甘，老天开什么玩笑，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还不到三十，还没结婚呢……

      余震过后，我和大家赶紧冲下十楼，冲出楼房，到了空地上发现，自己手里还一直紧握着讨论问题时的白板笔。惊魂未定时，手机响了，没想到是公司研发总裁打来的，他问“兄弟你还好吧”，我一下子哭了出来，本来就是死里逃生，我是既庆幸又感动，情绪很复杂。事后我才知道，这是汶川大地震后的最大一次余震，震级达6.7级，而且震中就在青川。当天晚上，我和几个同事蹲在路边吃盒饭，算是我的生日宴，吃完饭继续窝在帐篷里进行方案设计。

惊魂过后的生日宴，右一为作者

      经过十多天的持续工作，我们和客户一起恢复了地震灾区的通信，我们的MSTP产品也经受住了考验，在灾区通信中发挥着中流砥柱的作用，后续救灾过程中没有发生过一次通信中断。

       一次次的锻炼和挑战让我快速成长起来，我很快成为部门的技术骨干，随着产品跑遍了世界：在印度和服务人员一起解决过产品问题；在墨西哥和销售人员一起给客户规划网络方案；在尼日利亚和工程人员一起到机房勘探环境。任何时候，只要客户需要我们，我们就和客户在一起。我们的服务也越来越让客户满意，产品也越来越贴合客户需求，产品销量一路攀升，MSTP已经成为公司的“现金牛”。

      接受挑战再出发

      生活是由一连串的喜出望外加一连串的迎头痛击组成的。

      电子产品的更新换代异常迅速，经过十多年，市场的风向变了，业界其它公司纷纷退出了这个领域的拓展，我们的MSTP产品在成熟市场的销量也逐渐下降。公司对我们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希望我们在不断提升产品竞争力的同时，释放人力以不断提升人均效益。

      当时，我正被其他部门借调。部门老领导找到我，让我回去开发新功能提升产品竞争力。这次，我还是二话不说答应了。

      说实话，我喜欢这个部门，喜欢这里的氛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一股不服输的劲，也很较真。大家为了澄清一个个需求争得面红耳赤，为了解决一个个难题讨论得不眠不休，为了重现出一个个小概率的问题而验证得筋疲力竭。

      新功能需要新的知识体系，我开始重新学习。翻资料，看文档，参加部门组织的培训和考试，在设备上进行操作演练，感觉又重新开始了新员工之旅。新功能依赖的核心资源环境相当昂贵和稀缺，需要和其他部门共享，而他们也面临新产品开发上市的巨大压力。为不影响进度我们就采用两班倒方式，一半人上白班，一半人上晚班，轮流使用核心资源环境。那段时间，大家日夜颠倒，生活作息时间完全被打乱，同一个项目组的两个人，可能一个月见不上一次面。

      新功能开发出来后，需要经过一系列严格的准入测试，才能进入欧洲市场商用，而我负责对口处理准入测试问题。欧洲与国内有六七个小时时差。那段时间，我日夜不分地工作，经常在睡梦中被叫醒处理紧急问题，睡眠严重不足。有一次，凌晨两点电话会议，我因为太累居然在会议中睡着了。

      准入测试过程中，最大的挑战来自于客户对新功能的需求。客户经常要求我们一个月内就开发出新需求，否则不能通过测试。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个比拼测试项目，我们的测试已经进行了两周，期间， 我们对客户的疑惑进行完美解答，所有测试内容都顺利完成，以为胜利在望。然而最后一天，客户突然脱离原有的测试场景，提出一个新的功能，需要第二天就交付。我把需求传递给版本经理后，大家立即连夜组织分析、设计、开发、测试，同时也把专家从睡梦中叫醒。一夜无眠，第二天我们红着双眼开发出版本后，测试人员开始模拟客户要求的场景进行测试，测试场景全部通过后，离客户正式开始测试已经不到两个小时。将软件版本提供给一线测试人员后，我终于松下了一直紧绷的神经，而大家还在继续讨论着客户在测试过程中可能问的问题，为给大家留出更多讨论的时间，我和版本经理到食堂去给大家打饭菜。

      从食堂出来，我们一人提着五六包盒饭，在风景优美的成都研究所里走着，清风吹过，扫除了不少熬夜的疲倦。大家在连续两周不分昼夜的保障，已经很疲惫的情况下，最后仍打起精神，冲上来通宵工作，关键时候没有一个人退缩，我内心的感动不知道怎样表达，突然说了一句“都疯了”，版本经理心领神会，也说“是的，都疯了。”

      依靠这种“疯狂”的精神，最终只有我们100%通过了所有测试场景，在众多厂家技术排名第一。

      就这样，经历无数大大小小的准入测试，我们的产品经受住了考验，在一次又一次的紧急交付中，我们锻炼出了信心和勇气，再也不惧怕任何高标准、严要求；我们艰难地进入欧洲市场，并辐射到全球，我们的新功能在意大利、德国、英国、瑞士、韩国、巴西、南非等国家的主流运营商成功商用，产品获得了重生；我们联合多个部门，给法国电信紧急开发过“故障瞄准”的功能；我们克服软硬件技术障碍，给英国电信开发过“临终遗言”的功能；在韩国SK电讯测试中，我们在高出业界标准很多的严苛测试中顺利过关；在新加坡地铁测试中，我们投入各方面的技术专家，帮助客户一起克服难题，在极其紧张的交付进度要求下，凭借产品质量和技术手段按时完成验收……

      我也在海量的需求和问题接口处理中不断成长，成为“全能精兵”型研发人员。除技术之外，我学会了倾听客户需求，用心区分，而不是一味接受客户的要求；我学会了合理求助，利用资源，而不是单打独斗；我学会了清晰目标，灵活使用策略，而不是固守某种方式；同时也我明白了，技术专家一定要发出自己的声音，深入浅出地表达见解，才能在集体决策中贡献出自己关键的一份力量。

      如今的我越来越靠近市场一线，作为研发人员支撑着产品和服务销售。回想在部门十多年，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不是一次一次产品的发布，也不是一个又一个市场的突破，而是在各种艰难的条件下，大家一起齐心齐力解决难题的场景，在这种状态下，因为思路不同而吵架，都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也许生命的价值不在于达成一个又一个的目标，而在于在追逐目标的过程中，以一种竭尽全力的状态去拼搏，让每分每秒过得精彩。只有这样，当你回首往事时，才会发现，在你成长的道路上已经印下了无数美丽的印记。

 曾令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