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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姐 四岁 初冬

(2008-01-28 15:43:37) 下一个

                          四岁 初冬

  娘,要骑马,我要骑马。儿子玩着回来,见正在搓洗破被面的母亲咳得用那只沾满草木灰的右手抵住前胸,勾着驼背,怯怯地靠上去。

  娘,咳,咳咳……娘洗衣。村姐好半天才平息下来,右手轻轻擦去儿子额角的一块泥土,抹去儿子鼻下两条粗长的黄龙咳咳……自个儿玩去。

  ——”儿子见母亲丝毫没有怨责,小手扒住母亲的双肩,伏在母亲的背上,嘟起小嘴,我要,我要嘛!扭动着身子。

  村姐又巨咳了一阵,胸中气闷得难受。儿子的一副骨架竟使她有点难于支撑,心扉吻合着冰块——又是冷!

  她朝后仰仰身子,掰开儿子的小手,好,咳乖,咳咳……”

  儿子高兴了,一拍小手跳着射远了。

  村姐尚在惊愕中儿子已攥着一枝细细的树条窜回,向她一扬,娘,鞭子!那份喜气包含着童少的一切天真。

  村姐淡淡一笑。

  儿子没有白养。他很聪明,他知道跨马还要扬鞭。

  村姐四肢着地趴下,儿子跨了上去。

  她的左臂重重抖了一下,摇摇晃晃;那份艰辛使她意识中感到自己背负着一片山脉。

  驾!树枝重重抽在村姐缺絮少肉的臀部,她的心随着疼痛猛地紧了一份,缓缓地在地上移动着双臂。

  吧哒!病体残肢,那山的重压已迫及到她的灵魂极处。村姐一头犁在地上,气闷、咳嗽、稀淋淋的眼泪,心狂跳得难受。

  儿子哭了,坐在地上扯起了双腿,一扔小树枝,你,你坏!坏娘!哼——”

  村姐仿佛让人抽去了骨骼,没有了半点气力。她咳着爬近儿子,顾不上擦去眼角上的泪水。

  乖,咳,咳,咳咳——娘,坏。再咳咳……”

  嘿嘿……”儿子笑了,抓起树枝爬上母亲单薄的脊梁,驾!再次挥动起鞭子。村姐的心里沸腾了。气塞、心烦、难受,四周有着侵肺蚀腑的寒潮,一双小眼朦朦……

  她强忍着心中的煎熬,努力试着移动了一下左手——

  成功了!

  她触摸到了一丝惊喜,或者说是欣慰。

  心在向外攻击,血要喷发,五脏已堵到咽喉,立即就会全呕出来。

  额上已渗出细汗。村姐紧咬着双唇,咬得双唇透出血花。

  四肢疲泛泛的,酸麻、颤抖……

  儿子那条小鞭子促使她本能地拖动右腿慢慢蠕动起来。

  心口的那口血也在活动,五脏六腑已在排挤;脑中,脑中怎么会有许多苍蝇?

  哇!那口污血终于瀑出。

  村姐似泄了气的皮球,软软地瘫下来。

  她很惭愧,她觉得对不起儿子,但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内心已然翻江倒海,她只想咳,只想吐,只想痛痛快快地猛呕一场。

  儿子吓坏了。翻起身,一双小手紧扯着母亲。

  娘!娘——”

  好一阵村姐内心的风暴才得以收敛。她撬开沉沉的眼帘。

  呵。她轻呵了,眼前滩着一堆泛着热息的血。她的心寒了。她冷,全身空洞洞的,寒潮在腔中窜来窜去。

  ……”她低啰着,只有一把的身子抖起多高。

  她希望自己能攀到床沿,钻到那床破烂的棉絮里……可是,她已经连呼吸的气力都没有了。

  水,水……”村姐嘶嘶地。

  吓呆了的儿子连忙舀上半碗水递到母亲的嘴边。

  几口冰一样的水下腹,村姐的精神终于悠悠转了回来;借着儿子矮小的身躯一步一捱地捱到床前。

  尺高的土基成了村姐不可逾越的障碍,她只能望而生畏,依在土基旁低低地呻吟。

  儿子蔫头耷脑地跪在村姐的面前,那副伏罪的神情使得村姐的心里且痛且怜。

  她向儿子微微动了一下头,想要告诉儿子不要那样。

  “…娘,我……”儿子一双小手扭结着,鼻涕一收一收的,我再也不骑马了。

  “……”村姐点了一下头,苦涩地笑笑,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村姐估摸自己病了。那么多的血。她感到对不起儿子。儿子第一次骑马,自己竟然扫了他的兴,还差点惊吓了儿子。

  她在心里请求着儿子的原谅,只好以后再给儿子补上;但一想到自己如果一病不起的话……

  她的心里回旋着揪裂肺腑的苦痛。

  儿子去食堂打饭该回来了。

  村姐痴痴地盯着小栅门。

  去食堂的路并不远,但中间有一条塘埂,塘里的水好深。

  刘家的小四就是在那塘里淹死的,那双暴出的双眼村姐现在想来尤觉发毛。

  小四死的那年已十岁,而儿子却只有四岁……

  门外,初冬的风呜呜的,像极了刘奶在哭小四。

  村姐的一颗心吊到嗓子眼里。

  但愿上苍保佑!

  儿子该回来了。

  食堂里的粥烧得稀稀的,很烫。儿子会不会在路上被粥烫了手?会不会……

  村姐这才意识到自己确是罪该万死。才四岁的儿子,怎能让他去打饭?

  外面似乎有人跑动,仿佛有谁在喊叫,村姐将心放在耳朵上。

  听真切了——一片绝望地喊叫……

  村姐再也忍不住了,如果失去了儿子……

  一股力量从她的丹田勃起,灌注到她的全身,她翻下床,少有利索地跨到门边,一把拽开小栅门。

  村姐傻了,那是儿子!

  儿子吓了一跳,因为他正准备推门;手中捧着半碗稀粥望着母亲,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一递手中的碗:娘,你吃。我不饿。他奶声奶气地。

  儿子!村姐扑上前一把搂住儿子,哭了。

  ——”儿子亦用双手抱住母亲。

  半碗稀糊泼了村姐和儿子一身。碗地摔在地上,碎了。

  儿子——”村姐双手一松,瘫在地上——她的身心憔悴了。

  娘,娘——

  儿子扑上去,呼天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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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金色的麦田 回复 悄悄话 太惨苦的故事!你写的时候要经受怎样的痛苦啊!

就是战争时期,可能都没有苦成这样,这些都是毛对我们中国人民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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