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四章
侯门深似海
刘南江等人乘车回到了位于阜成门外大街的军械部大院。军械部大院是高度保密的军事单位,门前设有双岗,均为全副武装的哨兵。哨兵当然认识部长的专车。所以黑色轿车仅稍做减速就直接驶进了大门。两位哨兵持枪敬礼。李文媛注意到汽车稍后又驶进了一个同样设有武装岗哨的小区。小区内是一栋栋前后都有庭院的小楼。
汽车驶进刘家小院。刘南江向司机道谢后,带郑渝北和李文媛进了小楼。郑渝北显然是刘家的常客。进客厅后,他大大方方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服务员送上茶点后,郑渝北又添油加醋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刘南江越听越怒,自己好心帮助李文媛,还编了一整套瞎话说服父母收留她。李文媛却背着自己,想偷偷溜走,险些酿出“难以预测的大祸”。如果不是他刘南江机警,用部长专车和现役军人的司机唬住了那两个门卫,今天还说不定会出什么事儿呢。刘南江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就用皮带把李文媛狠狠地抽打一顿。但一楼走廊里服务人员和警卫时有进出,刘南江不敢造次。
刘南江铁青着脸站起来,用命令的口气对李文媛道:
“你现在跟我上楼。”
早晨险些被公安局方面扣留,李文媛知道自己差点儿闯了大祸。她心有余悸地站起身,乖乖跟刘南江上了楼。郑渝北以为刘南江上楼是为了“独享李文媛”。俩人也许有什么“体己话”要说,自己正好在客厅享用茶点,休息一会。郑渝北心里笃定,女孩子脸皮薄,肯定不好意思把昨晚的事情讲出来。
刘南江带李文媛上了三楼。他四处打量,唯有密闭的卫生间还隔音。把李文媛推进卫生间后,刘南江抽出皮带,劈头盖脸就给了李文媛一皮带。李文媛痛得惨叫一声,双手抱胸缩做一团。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刘南江破口大骂:“我好心收留你。我爸妈都准备帮助你。你还想偷偷逃跑!”
刘南江越说越气,抬手又给了李文媛两皮带。
“……你偷偷跑,被公安局抓住倒没什么!我和我的父母不都成协助、包庇犯罪分子的嫌犯了嘛。你让我怎么跟我父母交代。……”
愤怒中的刘南江又连抽了李文媛两皮带。李文媛的肩头,背部都渗出了血迹,她连连躲闪,哭着哀求刘南江别打了。连续的抽击,钻心的痛楚使李文媛不得不含泪讲出了昨晚在郑家所发生的一切,讲出了她实在待不下去的原因。…………
真相的披露,使刘南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昨天已经明确告诉过郑渝北,李文媛是他刘南江的女人。自己不过是请他帮个忙,让李文媛暂时在他家住几天。郑渝北这色鬼,居然敢背着他如此占他刘南江的便宜!而且还当着郑渝北妹妹的面。这让他刘南江今后如何做人?如何再见郑渝北的妹妹!极度的愤怒使刘南江立刻冲下楼去,把郑渝北不由分说地骂了个狗血淋头。郑渝北自己做了亏心事,一句都没敢回嘴。最后灰溜溜地被警卫人员陪送出了军械部大院。
知道错怪了李文媛,刘南江赶走郑渝北之后,忙跑上楼抚慰独自抽泣的李文媛。他从妹妹房间找来一套干净的衣服,待李文媛重新梳洗过后,亲手为她肩头背部的伤口涂了药膏。
刘南江的妹妹是十一学校的学生,弟弟在育英学校读书。平常他们都在学校住宿,周末才回家。晚上吃饭时,刘南江正式把李文媛介绍给了自己的父母。
刘南江昨天曾向父母“详细介绍”过相关情况。在他精心编造的“故事”中,李文媛的父亲是原晋冀鲁豫边区的干部,后为二野十一军曾绍山的部下。部队南下入川,李文媛的父亲留在汉中从事供应大军的后勤工作,后转任渭南地委副书记。
刘南江的父亲也出身于二野。刘南江的父亲与李文媛的父亲虽然地位相差悬殊,但毕竟都是曾在枪林弹雨并肩战斗的战友。共产党的江山是靠枪杆子打下来的。共产党的干部基本都是行伍出身。夺取江山之后,基于构建地方行政机构的需要,大批有一定文化基础,常年从事政治工作的军队干部被选拔到地方,成为各级政府的负责人。而留在部队继续带兵的,多是文化基础较差,“长于带兵,不善理政”的军事干部。在过去战争年代里,军队政工干部和军事干部之间就有某种程度的嫌隙。政工干部通常看不起军事干部“大大咧咧”,办事“顾头不顾腚”的彪悍作风。而军事干部则看不惯政工干部的“纸上谈兵”,看不惯政工干部遇事“谨小慎微”,“瞻前顾后”的文人作派。
战争胜利后,许多没有什么战功的政工干部转到地方,都成了“开衙建府,起居八座”的地方大员,治下百姓动辄几十万,几百万。他们出则“前呼后拥”,入则“锦衣玉食”。身边美女如云,左拥右抱。而那些“”百战功高,九死余生”的将军们,则还统兵驻扎在远离都市的深山野岭,连日常改善生活都需要依赖驻地官员的周济与惠顾。平常不要说“美女”,就连平头正脸的女人都很难见到一个。生活条件、日常起居的巨大差异,使许多军内将领对地方官员的“骄奢淫逸”和官僚做派都颇“不以为然”。
文革风暴初起,许多地方官员被冲击、被整肃,军内将领们开始是“拍手称快”的。但随着“炮打司令部”的风潮越演越烈。许多地方官员被整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军内将领们的心态逐渐发生了转变。这些地方官员毕竟还是自己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这些人参加革命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生活奢靡,作风官僚,批判批判无可厚非。但把人逼上绝路,逼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就不免有些太过份了。从1967年年初开始,军内将领插手地方运动,庇护地方官员的现象屡见不鲜。这也导致了地方造反派与当地驻军开始发生矛盾与冲突。青海赵永夫事件就是突出的一例。
刘南江的父母亲深居北京,虽然没有受到文革的冲击,但成千上万昔日的战友被整得家破人亡,他们还是“心有戚戚”焉。所以当儿子讲到李文媛的“身世”,刘南江的父母深感同情,当场就同意收留“这可怜的孤女”。
刘南江的父母原以为李文媛一个老革命的后代,渭河平原长大的女孩,应该像农村孩子那样粗放。没想到初次会面,刘南江的父母顿觉“大跌眼镜”。李文媛身长玉立,肌肤胜雪。她眉目如画,谈吐高雅,完全就是古代传说中的大家闺秀。自己死难的战友居然有这样的后代,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居然有这样出色的“女朋友”。刘南江的父亲大喜过望。他立刻招来秘书,通知全体服务人员,李文媛是“烈士遗孤”,是他们刘家最尊贵的客人。任何人不得怠慢。
刘南江的母亲把李文媛拉到自己身边嘘寒问暖,并当即吩咐服务人员把刘南江的房间收拾出来给李文媛作卧室。她吩咐刘南江搬到二楼客房住。“知子莫如母”。刘南江的母亲深知儿子的秉性。如果不把他放在自己身边看紧。孤男寡女闹出什么“未婚先孕”的笑话,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刘南江当然不敢违抗母命,顺从地一切照办。
军械部后勤处什么都不缺。饭后不到一小时,一切就都按刘母的吩咐布置好了。刘母亲自陪李文媛上了楼。原来刘南江的房间已经按女兵宿舍的标准重新布置了。白纱窗帘,小型梳妆台,崭新的军用被褥。………细心的女服务员还按照李文媛的身材领来了两套女兵的服装。内衣、外衣、鞋袜一应俱全。……
入夜,李文媛躺在松软的床上,觉得自己仿佛在梦中。短短不到一天的时光,她就从“生而为奴的罪人”变成了“将军家最尊贵的客人”。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幻的泡沫”。一旦戳破,就是一场空,一场难以预测的“灾难”。在这夜静更深的时候,李文媛不禁想到,此时此刻陆老先生一家人为自己的“失踪”该有多么焦急。关叔、周叔他们也许正为打听自己的下落而四处奔走。但自己却一点儿消息都递不出去。早晨,公安局宿舍仅有一个小小的传达室,自己都没能溜得出去。如今军械部大院警卫重重,自己更是插翅难飞。想起一道道持枪的警卫,李文媛明白,也许听天由命才是自己目前唯一的选择。任何冒失的举措都将给自己,给所有帮助过自己的人们带来不可预测的“灭顶之灾”。
李文媛在刘家的生活还算舒服。早餐有西点:牛奶,面包,果酱,煎鸡蛋,烤香肠;也有中餐:馒头,豆包,稀饭,油条,豆浆,茶叶蛋,咸辣条,豆腐乳。每个人想吃什么就自己点什么。中午一般有六个菜可供选择。晚餐全家坐在一起吃,菜肴更为丰盛。刘南江的父母把李文媛当做自己的儿女一般疼爱。刘南江的弟弟妹妹也随父母把李文媛当姐姐一般敬重。家里的所有服务人员都把李文媛视为贵宾,进出将军楼小区都有专人陪护。只有知道李文媛真实身份的刘南江常会乘父母不在家时,跑到李文媛房间里“动手动脚地占便宜”。李文媛不敢做过于激烈的反抗。她害怕屋里响动过大会引起服务人员的注意与好奇。多数时间,只要刘南江不太过分,李文媛最终都会半推半地顺从他。
一段时间之后,李文媛恳求刘南江放过她,让她离开军械部大院。她担心“谎言”一旦揭穿,后果不堪设想。但刘南江却满不在乎。他说,他父母都知道,李文媛的父母均已罹难。李文媛现在无家可归。文革结束后,父亲自会安排李文媛去部队当兵,甚至去军医大读书。届时,履历表他们怎么填都没问题。没有人会质疑部长的儿媳履历造假,更不会有人去调查核实。李文媛可以放一万个心。
作为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一个“生而为奴”的女孩,李文媛自身没有力量反抗命运的安排,只能继续在将军府上扮演“准儿媳妇”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