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星红旗下成长》续02
紫竹
第四章
红色恐怖
赵林和李文媛回到北京时,北京的政治气候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变化。街头巷尾谣言四起,上上下下人心浮动。
自从去年姚文元文章《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在上海发表之后,北京市委书记彭真一直在自己管辖的范围内,抵制、淡化姚文元文章的冲击,试图保护《海瑞罢官》的作者吴晗和相应的一批文化界人士。毛泽东对彭真的所作所为十分恼怒。毛指责彭是在搞独立王国。北京市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小圈子。毛还斥责协同彭真打压姚文的中宣部部长陆定一。毛直斥中宣部为“阎王殿”。号召人们起来,“打倒阎王,解放小鬼。”
当然彭真、陆定一等人的小把戏阻拦不住毛泽东整体夺权战略的推进。1965年12月,毛林上下配合,在军委扩大会议上拿掉了罗瑞卿,确立了林彪在军内的统帅地位。同时毛泽东为“清君侧”,以莫须有的罪名罢黜了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杨尚昆。
江青等人发起的文化风暴在毛泽东和林彪的支持下越演越烈,迫使彭真不得不步步退让。北京市委在1966年4月中旬抛出北京市市委书记处书记邓拓,宣传部部长廖沫沙,副市长吴晗,将三人定为“三家村”反党集团而大加挞伐。企图“舍車马而保将帅”。
4月30日,在首都各界欢迎阿尔巴尼亚党政代表团的大会上,身为北京市党政一把手的彭真竟然没有露面,引发了海内外的巨大震动。
5月8日、9日,《人民日报》连续发表戚本禹、江青等人署名何明,高炬的文章,公开指责北京市委对三家村的批判是假批判,真包庇,是在“舍車马保将帅”。矛头直指北京市委。
5月中旬,在中共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彭真、陆定一、罗瑞卿、杨尚昆被定为反党集团。会议决定,改组北京市委,由华北局第一书记李雪峰兼任北京市委第一书记;成立直接隶属政治局常委会的,以陈伯达、江青为首的中央文化革命小组;并向全党下发了《五一六通知》。
6月2日,根据毛本人的直接批示,《人民日报》公开发表了北大聂元梓等人抨击北京市委,抨击北大党委阻碍文化革命运动发展的大字报,将党内矛盾公之于众,在北京五十多所高等院校和三百多所中学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在京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刘少奇、邓小平为稳定局面,紧急宣布改组北京大学党委,派以张承先为首的中央工作组进驻北大主持工作。
与此同时,刘邓从中央各部委,团中央抽调大量干部,组成工作组进驻北京各大中院校,接替已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的各校领导,控制局面,指导运动的发展。
七月下旬,毛泽东“周游列国”,取得各大军区支持后施施然回京。毛指责刘邓派工作组是压制群众,压制革命,下令撤回全部工作组。
8月1日,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在北京召开。毛在全会上发表《炮打司令部》的大字报,公开向刘邓宣战。8月8日,全会通过《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议》(简称十六条),决定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由于《十六条》是仓促之间党内各派势力达成妥协的产物。所以《十六条》虽然笼统地决定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所谓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但具体如何进行这一革命,革命的主要目的是要炮打司令部,还是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文件中充满了种种自相矛盾的说法。
在困惑之中,全国朝野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北京,集中到了正在动乱中的北京市各大中学校。为了影响运动发展的方向,保全或谋求己方之利益,党内各派政治力量都开展了积极的幕后活动。在党内各派政治力量的操纵下,北京市大中学校内,运动的发展出现了两种截然相反的趋势。在西郊的大学区,各高等院校的造反派学生在中央文革的支持下,风起云涌炮打司令部,极力把运动的锋芒向上引,引向各级党政领导机关。在城内,国务院方面则通过进驻各个中学的总理联络员,动员各个中学的干部子弟们冲出学校,走向街头,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极力把运动的锋芒向下引,引向党外,引向形形色色的牛鬼蛇神与阶级敌人。
在这种风云变幻、错综复杂的形势下,以干部子弟为主体的首都中学红卫兵异军突起,几天之内便被各种宣传媒介捧为国内外瞩目的政治明星。追本溯源,首都中学红卫兵最早是清华大学附属中学少数干部子弟5月29日秘密发起成立的一个地下组织,是当时干部子弟们风闻彭真垮台,在学校中密谋造反,受到当局镇压后的产物。
在共产党执政的国家里,未经批准擅自结社,一向被视为非法和大逆不道的行径。但在运动初期混乱的情况下,刘邓工作组一时又很难对“红卫兵”采取什么断然措施。7月底,北京形势逆转。中央文革指挥下的高校造反派,配合八届十一中全会上极左派的攻势,高举起炮打司令部的大旗,猛烈冲击各级党政领导机关。国务院方面急需一支得心应手的别动队与之抗衡,以影响全国运动的发展方向。首都中学界,以干部子弟为主体的红卫兵正是最合适的人选。首都中学界的红卫兵虽然不是一个合法组织,但在非常时期,事贵从权。而且正在上中学的干部子弟们年轻、幼稚,对自己父兄所开创的事业有着发自内心的爱与忠诚,正是一支易于操纵和利用的力量。在各校总理联络员的鼓励和支持下,以干部子弟为主体的红卫兵组织,便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出来。
在国务院与北京新市委的统一指挥下,数万干部子弟冲上街头,破四旧,立四新,一时间北京城里热闹非凡。国务院方面则通过报纸、电台大造声势,不遗余力地吹捧革命小将们的革命行动,似乎这就是文化革命的主要任务。
为了突出党外阶级矛盾的尖锐性,国务院指挥各中学的干部子弟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口号下,大肆搜捕居住在北京市内的地富分子。一夜之间许多当年为躲避土改风暴而抛弃家园逃到京城依附子女的老头子、老太太们都成了十恶不赦,有可能危害首都安全的阶级敌人。他们被各校红卫兵扫地出门,强行遣返还乡,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改造。为了免遭灭门之灾,他们的子女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白发苍苍的父母在皮带抽打下被押送回乡。没有人敢反抗,甚至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根据国务院的指示,各校红卫兵还在公安机关的配合下,在城区开展了打击“地痞流氓”的活动。大批生活在社会底层,失学后不愿背井离乡,拒绝上山下乡的无业青年被当作流氓,当作社会主义的寄生虫而被抓进各个学校。长年受阶级及阶级斗争理论熏陶的干部子弟们在舆论宣传的影响下,对这些“社会的寄生虫”,形形色色的牛鬼蛇神有一种刻骨的仇恨,把他们视为意欲推翻无产阶级政权的阶级敌人。拳打脚踢不足以解恨,平时军训用的木枪,军用武装带都成了打人的工具。在审讯、拷打、制服反抗的过程中,年轻人难免一时失手,误伤人命。在旧中国,人命关天,七品县令在堂上刑毙犯人尚有断送前程之虞,封疆大吏笔下冤杀无辜亦难逃摘去顶戴花翎之苦。然而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社会主义中国,堂堂国务院负责人却轻描淡写地表示,革命小将出于一时的义愤,失手打死几个阶级敌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如无亲属收尸,可直接送火葬场火化,开支可从各学校办公经费中报销。指示下达,干部子弟们士气大涨,一时间,北京城里打人、抄家成风。阶级敌人在皮带下的惨叫哀号与火葬场汽车的喧嚣使昔日宁静的校园变成了充满杀气的战场。
本来,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诸如,赵林、李文媛等人,不过是高层政治风云的看客。如今,国务院方面用“斗转星移”的手法,企图用无辜者的鲜血来平息党内斗争。这就使社会最底层的人们,那些可怜的“牛鬼蛇神”们,也被卷入了政治斗争的血雨腥风之中。在1966年8月的红色恐怖中,全北京死于红卫兵血腥暴力之下的牺牲者高达一千七百余人,被强行驱逐出京的受害者多达五万余人。
在红八月的一片血雨腥风中,周叔建议赵林和李文媛暂时离京,去外地避避风头。河南重案现已作为无头案暂时结案。案发第二天罗山警方逮捕了张家老汉与他的堂侄。但两人根据预订的应变方案均坚持说,“李建”和他的女伴是来采购麝香的。看过张家家藏的麝香后,因价钱没谈拢,双方不欢而散。后来发生的事情,张家老汉及其堂侄一无所知。警方虽未拿到张老汉及其堂侄贩卖鸦片烟膏的证据,但因东莞警方人员一死一伤,属特大恶性案件。张家老爷子及其他堂侄一直被拘押在县公安局看守所。直到七月底,政治局势动荡,各级政府自顾不暇,东莞办案人员撤回东莞。罗山警方才将案件终结,无罪释放了张家老爷子和他堂侄。估计赵林和李文媛离京,只要不到罗山就没有安全问题。
但赵林却不肯走。赵林许多昔日的小兄弟被红卫兵抓进各中学打得头破血流,赵林许多认识的大叔大婶被抄家,被打得遍体鳞伤。赵林觉得自己不能只顾自保而离京。
更为关键的是,在国务院刻意营造的“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氛围中,北京没有一家医院敢于接收救治被红卫兵打得遍体鳞伤的“阶级敌人”。这些倒霉的“阶级敌人”只能自生自灭,听天由命。赵林联系了几位昔日的老中医,挨家挨户去为自己所认识的受难者疗伤治病。因为受难的人数太多,几位老中医忙不过来。赵林就请老中医开出几种疗伤的药方。请李文媛和几位小兄弟分头去药店抓药配药,根据伤者的不同情况给各家送药,帮各家熬药。同时通过关系,请一些好心的西医,设法从医院开出一些消炎药分发给大家。在红色恐怖的风暴中,赵林不顾自身安危,四处奔波,送医送药,救回了不少濒临死亡的受难者。但同时也使自身步入了险境。
当时北京各中学红卫兵镇压“地痞流氓”都是根据属地派出所开具的名单地址抓人。人被抓进学校之后,通常先是一顿暴打,然后被迫交代自己所犯罪行与同党。交代出所犯罪行和同党,出具了痛改前非的书面保证后,一般所谓的“地痞流氓”都会被释放。但也有少数性格倔强者不肯低头,就会遭到进一步殴打。各中学红卫兵与派出所的民警不同,红卫兵们没有法律意识,没有不能打死人的顾忌,打起人来下手狠辣,没轻没重,把人打死打残是常有的事儿。
在酷刑与死亡的威胁下,越来越多的“地痞流氓”不敢不低头。交代自己的罪行还好说,随便编几条,红卫兵们也无从核查。但如何交代出同伙就是一个难题了。最初被抓的人还好,随便交代出几个人名就行。但随着被抓捕过的人越来越多,要交代出未被抓过的新人就越来越难。但如果交代不出新的抓人线索,通常就会被视为态度不老实,通常就会遭到更残酷的殴打,甚至被打死打残。于是“西单铁拳”的名字就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各中学要抓捕的名单中,成了大名鼎鼎的“要犯”。
8月31日上午,赵林和李文媛请一位老中医去学院胡同给一名叫钱军的小兄弟看伤。钱军29日曾被三十五中的红卫兵作为流氓抓走,受刑较重。被释放后,一直卧床,高烧不退。
老中医正在给病人号脉。一队戴着袖章的红卫兵突然闯了进来。看到这群杀气腾腾的红卫兵,屋里的人无不脸色巨变。赵林立刻迎上前去。
“各位是………?”赵林的态度不卑不亢。
“我们是八中的红卫兵。想请钱军到学校核实点儿事情。”八中毕竟是名校,带队的是高二三班的杨卫国,说话还算客气。
前天,三十五中的红卫兵是根据其他小混混的口供越界抓捕的钱军。如今八中的红卫兵是根据派出所提供的名单来抓人。
“各位,钱军前天刚被三十五中抓走。昨天才放回来。因为受刑过重,一直在发高烧。”赵林指着躺在床上的钱军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我是他朋友,今天特地请一位老中医来给他看病。”
钱军家屋子不大,屋里的情况一目了然。带队的杨卫国点了点头:“那好,我们回头再来找钱军吧。”
老中医,李文媛和钱家的老奶奶刚松了口气,带队的杨卫国突如其来地对赵林问道:
“请问,您贵姓?”
带队的杨卫国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赵林。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革命风暴中,住在小胡同里的居民,大多是旧社会的贩夫走卒,自身历史比较复杂。面对成群结队闯进家里来的红卫兵无不战战兢兢。而赵林却不卑不亢,显得有些另类。此外,赵林身材的矫健也颇引人注目。
“我姓赵。”赵林大大方方报出了自己的姓氏。他并没有把面前这几个红卫兵看在眼里,只是不愿给钱军的家人惹祸而已。
“赵林,对吧?”杨卫国眼前一亮。他立刻想起在审讯时多次听小混混们提到的“西单铁拳”。
“对。”赵林坦率承认。他并不认为眼前这几个红卫兵能把他怎么样。
“正好,我们也需要找你了解点儿情况。今天请你和我们去一趟学校如何?我们学校不远,就在隔壁的按院胡同。”
带队的杨卫国心里明白,自己方面今天一共只来了六个人。六个人加起来恐怕也不是“西单铁拳”的对手。必须先把他哄到学校再说,毕竟那边人多。
赵林心中一沉。对方既然认出了自己,要请自己到学校去一趟,自己恐怕在劫难逃。打翻眼前这六个红卫兵,带老中医和李文媛脱身并不难。但那样会给钱军一家带来灭顶之灾。无奈之下,赵林只好横下心来,决定跟着几个红卫兵走一趟。他觉得到八中后,大了不起是挨顿毒打。六年前自己拜师学艺时,,师傅首先教他的防身术,就是抗击打能力。
“行。我跟你们走一趟。”赵林平静地说:“不过请你们不要为难其他人。”
“没问题。”带队的杨卫国回答的也很爽快。他早就看出,屋里原有五人。躺在床上的肯定是钱军。坐在床前的白胡子老头显然是医生。站在床尾,衣衫破旧,吓得脸色苍白的老太太八成是钱军的奶奶。屋里只有另一位衣着整齐,容貌秀美的女孩很特别,估计是传说中“西单铁拳”的情妇。回头再派人来抓她也来的及。现在先把“西单铁拳”哄到学校最重要。
抓获“西单铁拳”的消息轰动了整个八中。为安全计,带队的杨卫国没敢把人关进通常审讯小偷流氓的拘留室,而是直接把人带到了保卫组办公室。但“西单铁拳”的赫赫威名,“西单铁拳”的高大身材使保卫组平日负责刑讯的打手们都颇为忌惮。办公室里人虽不少,但没人敢出面承担审讯任务。杨卫国只好将情况飞报给在西小院红卫兵总部的乔勇和李晓鲁。
听说畏于“西单铁拳”的身手,保卫组居然无人敢审。乔勃然大怒,觉得这简直是八中红卫兵的奇耻大辱。乔决定亲自出马,一定要彻底打掉“西单铁拳”的威风。乔当即下令将“西单铁拳”带到北甬道。
北甬道是位于教学楼与学校围墙之间的空地。宽不到两米,长不到二十米。西边的尽头是西小院东厢房的后墙,东边的出口,也是北甬道唯一的进出口,直接通往前院。只要派足够的人手守住东出口,“西单铁拳”即便有心反抗,也插翅难逃。乔心思缜密,未出手前就已经考虑到了最坏的情况。
乔赶到时,赵林已被带进北甬道。保卫组几个身高体壮的红卫兵人员手执军训时练习刺杀用的木枪守卫在甬道出口。训练用的木枪长约一米二。枪头包有胶皮。防身、打人都是很顺手的“武器”。1965年越战最紧张的的时候,北京所有的中学生都接受过军事训练。用木枪练习刺杀动作是军训必不可少的科目。
乔命手执木枪,身高一米八的黄长江一个人随他进入甬道。进入甬道后,乔挥手斥退了守卫在赵林身前身后的杨卫国等人。
乔和赵林都是一米八的大个子。两人相对而立,颇有几分渊停岳峙的味道。赵林注意到面前这位姓乔的红卫兵,显然是八中红卫兵的首领。他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旧军装,虽赤手空拳,但面对鼎鼎大名的“西单铁拳”,却没有丝毫畏惧之色。而站在乔身后,身材同样高大的另一名红卫兵手持军训用的木枪,却紧张得脸色苍白。远处,已经退出甬道的杨卫国等人正在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张望。
赵林早就听说,各校红卫兵打人都是仗着人多,都是采用一拥而上的群殴的模式。如今乔遣散了刚才围在赵林身边的红卫兵人员,不知要干些什么?赵林虽然不惧眼前这两个身材高大的所谓“红卫兵小将”,不惧躲在甬道出口的杨卫国等人,但他明白这些红卫兵身后是北京警方,是卫戍区全副武装的军人。任何反抗都只有死路一条。为不牵连钱军一家人,自己如今只能豁出去,准备挨一顿毒打了。
“你就是赵林?”乔冷冷地问到。
“是。”赵林低下头去,表现出一种臣服的姿态。但他在低头的瞬间,没有注意到乔脸上却浮现出了一种浓郁的杀气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西单铁拳?”乔语气凛冽得有如西伯利亚的寒流。
“不敢。那是别人给我起的外号,我可不敢当。其实,我一向奉公守法,从没做过什么欺负人的坏事。……”
赵林话音未落,乔劈手就从黄长江手中夺过木枪,以标准的突刺动作,用木枪包裹着胶皮的枪头猛击赵林的胸口。赵林被打得连退两步才稳住了身子。
还未等赵林站稳,乔又一个突刺动作,再次猛击赵林胸部。赵林晃了晃,脸色变得惨白,但还是全力稳住了身体。赵林直觉地感到情况不对。自己挨打不还手,已经表示出臣服的姿态,对方出手怎么依然如此凶狠,………?
还未等赵林明白过来,乔再次突刺。赵林嘴边淌渗出了血丝,身体晃了晃,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去。……直到乔第六次突刺,赵林才终于口吐鲜血,倒了下去。
乔把木枪掷还给黄长江,头也不回地向甬道东口走去。乔知道,现在的赵林已彻底丧失了反抗能力。剩下的事儿,交给保卫组人员办理就可以了。
乔刚回到西小院。保卫组的人员就跑来飞报:“赵林死了!”
校医事后估计,乔用木枪猛击对方的胸部,巨大的冲击力全部集中到了枪头那一点。连续不断的重击很可能导致了对方心脏,或心脏附近主要血管爆裂,从而引发了死亡。
乔“六枪打死西单铁拳”的消息传遍全校。乔一时间就成了红卫兵中的传奇人物。
赵林的遗体被火葬场拉走后不久,李文媛就被杨卫国的人抓进八中,关进了拘押普通小偷流氓的拘留室。一进门,看到墙边蹲着的一排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小偷流氓”,李文媛心惊胆战,不由自主也顺着墙边蹲了下去。拘留室旁边就是刑讯室。皮带抽击肉体的声音,受刑者的惨叫哀号,更增加了拘留室内的恐怖气氛。
午饭后,保卫组的审讯人员换班。李文媛一眼就认出,带着随从进入拘留室,身材瘦高的红卫兵首领就是自己在师院附中读书时的同班同学刘南江。一年前,自己还是师院附中的高材生,班主席。刘南江则是一名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刘南江觊觎自己的姿色,还曾因非礼行为,险些被学校开除。想不到今天两人居然在这种场合下相遇。刘如今是高高在上的红卫兵头目;自己则沦为一个有待处置的“女流氓”。李文媛蹲在墙角把脸深埋在双膝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即将交班的保卫组人员拿着审讯记录,向保卫组副组长刘南江一一介绍了有待审讯的“嫌犯”。来到李文媛面前时,即将交班的保卫组人员见她脸部深埋于双膝之间,上前就狠狠地踢了她一脚。
“老实点儿,抬起头来!”
李文媛抬起了头,即将交班的保卫组人员向刘南江汇报说:“这是杨卫国他们上午抓来的,西单铁拳的情妇。乔还没有指示如何处理。”刘南江冷冷地哼了一声,脸上没有任何特殊的表情。
保卫组的人员都知道,乔一般不主张在学校刑讯年轻女性。夏天衣衫单薄。刑讯时,年轻女性被打得衣衫破碎,肌肤大片裸露,确实有些不雅,“会给国内外阶级敌人以造谣的口实”。抓到“女犯”后,乔都会与师大女附中联系,请她们派人过来协助审理,或直接将人押送师大女附中处置。
交接班之后,刘南江带人离开了拘留室。李文媛不知道他是没认出自己,还是装作不认识。不过无论如何,总算避过了一场可能极具羞辱性的尴尬场面。
下午,刘南江以保卫组副组长的身份主持审讯。他派人先后从拘留室带走了六个人。经过一番审讯拷打,当场释放了三名已经老实认罪并写下了悔过书的人。一名性格倔强,一直不肯认罪的“嫌犯”被当场活活打死,直接送往了火葬场。两名新抓进来的“嫌犯”则被打得头破血流后送回拘留室,有待明天核实情况后处理。
整个一下午,受刑者的惨叫,特别是那被打死者的哀号,听得李文媛心惊胆颤。审讯结束后,看守送来了晚饭。每人一个窝头,一块咸菜,一碗青菜萝卜汤。由于一天只供应两顿饭。每顿供应少的可怜。拘留室内的“囚犯们”个个饥肠辘辘,三口两口就吃完了自己的配给。李文媛一点儿胃口都没有,把自己那份配给分给了身边的“难友”。
入夜,同室的“难友”们都蜷着身子在地下睡着了。李文媛一点儿睡意都没有。她抱着膝盖坐在墙角。不知明天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等着自己。也不知赵林如今在哪里。
大约十二点左右,刘南江带一个矮胖的红卫兵开门进了拘留室。拘留室里所有人都被吓得坐了起来。刘南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走到李文媛面前命令道:
“起来,跟我走。”
一下午的经历使李文媛知道,刘南江如今已是一个可以在瞬间决定他人生死的“活阎王”。李文媛无力反抗,也不敢反抗。她乖乖地站起身,跟刘南江出了拘留室。那矮胖的红卫兵一言不发地跟在李文媛身后。
夜静更深,西楼保卫组办公室空无一人,所有的人都回楼上宿舍睡觉去了。把李文媛带进办公室,关上房门之后,刘南江沉下脸来。他解下腰间的武装带,对折后握在手中,指着李文媛破口大骂:
“好你个李文媛,你以为我认不出你了?当年你在班上假装清高,摆什么公主派头。别人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弄了半天,你不过就是个破鞋,一个不要脸的女流氓,西单铁拳的姘头。……”
刘南江一边骂,一边用对折的武装带恨恨地抽打着桌角。李文媛此时才知道刘南江早就认出了她,只是当着众人的面没有发作而已。
刘南江的“跟班”,那个矮胖的家伙也解下了腰间的武装带,虎视眈眈地盯着李文媛。看来只要刘南江一声令下,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李文媛又羞又怕,全身瑟瑟发抖。
“……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今天要是还不听话,还摆什么公主架子,我一定打死你。…”
刘南江语含威胁,话里有话。还没等李文媛明白过来,刘南江就连推带搡地把她弄进了保卫组办公室的里间。办公室里间很小,只有一张桌子,两张床,是平常值班人员休息的地方。用脚踢上房门后,刘南江把李文媛推倒在床上,就来脱她的衣服。
李文媛这时才明白刘到底要干什么,这时才明白刘话中威胁的意味。面对现实的死亡威胁,赵林在玉渊潭湖畔泣血的声音又回响在李文媛耳畔:
“……我们生而为奴,………为了生存,我们不得不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屈辱。我们要努力活下去……”
泪水迷蒙了眼睛,李文媛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听任刘南江剥去她的衣衫,在她赤裸的身躯上为所欲为。……
刘南江得偿所愿之后,李文媛还未来得及穿上衣衫,刘南江那个矮胖的“跟班”就闯了进来,再次把李文媛按倒在床上。刘南江转身离开了里间小屋。显然二人事先是有某种默契的,身无寸缕的李文媛此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含泪再次承受了胖子的蹂躏。
中午,刘南江在拘留室认出李文媛后,心中感慨万千。当年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的“女神”,如今居然沦落为一个“女流氓”,沦落为“西单铁拳的情妇”。刘南江初中时就垂涎李文媛的美艳,如今身穿短袖上衣的李文媛,手臂更加圆润,胸部更加诱人。面对如此一个活色生香,唾手可得的美女,刘南江心中的欲火升腾到了顶点。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刘南江什么也做不了。学校红卫兵首脑人物陈景贻,乔勇;刘南江的顶头上司,保卫组组长李晓鲁;都是纯正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他们恪守革命理念,在男女大防问题上格外刻板,从不容许任何人在学校里胡来。刘南江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强压心中的欲火,装出一副冷若冰霜,与李文媛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整个下午,刘南江在刑讯室带人审讯拷打小偷流氓,都是有意做给李文媛看,做给李文媛听的,意在增加她心中的恐惧感,摧毁她心中可能残存的任何反抗意识。
刘南江特地选择在午夜,选择在大家都入睡后,实施自己精心策划的行动。为安全计,刘南江还特地叫上了平常和他关系最好的小胖子郑渝北。刘在里屋蹂躏李文媛时,郑就在外屋负责警戒与策应,以防有人突然闯进保卫组办公室。刘得偿所愿后,作为酬佣,自然也让郑进了里屋。自己则在外屋实施警戒……
李文媛不敢反抗的屈从使刘南江酣畅淋漓地尽偿所欲。不知是出于肉体相接后残存的温情,还是为安抚李文媛,防止事情暴露,刘南江居然在办公室内给李文媛准备了几片烤面包和一杯热牛奶。牛奶里不仅加了白糖,还打入了一个生鸡蛋。刚承受过两个男人连续蹂躏的李文媛根本没有胃口吃什么东西。但在刘南江的坚持下,她不得不强忍着不适,喝下了那杯拌有鸡蛋白糖的热牛奶。
离开保卫组办公室前,刘南江表示,只要李文媛不把今晚的事儿说出去,他就会想办法把她放出去。言外之意是,如果今晚的事情泄露,李文媛就是造谣,就是污蔑红卫兵,就只有死路一条。
回到拘留室,郑渝北奉命找来一块体操运动员跳马时用的软垫,给李文媛搭了个地铺。同时拿来一件学校清洁工穿的蓝大褂给她作为晚上的御寒用品。
刘南江警告屋里所有人不得骚扰李文媛,更不得向她打探任何消息。李文媛受如此特殊的“优待”,同室那些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小流氓”自然心存畏惧,不敢靠近李文媛,更不敢与她搭讪了。
第二天,换班的保卫组人员看到垫子和蓝大褂,都以为是因“男女有别”,乔或刘南江给女性嫌犯的“特殊优待”。
八月底九月初,正是北京各中学红卫兵最忙碌的时刻。当时北京城里“烽火遍地”。中央文革支持下的各高校造反派师生风起云涌“炮打司令部”,以批判工作组“压制革命”为由,冲击中央党政领导机关。“地院东方红”在地质部静坐,“北航红旗”围攻国防科工委。外交部的造反派,在北外学生的配合下,干脆抄了副部长们的家,把他们家中形形色色的高档外国奢侈品摆到大礼堂中展览。………
国务院各部委被冲击得焦头烂额,国务院秘书长周荣鑫紧急出面,召集北京西城区三十余所中学的干部子弟,组建“首都红卫兵西城区纠察队”,负责维护北京城里的“革命秩序”。“西纠”成立后,四处灭火,东挡西杀,为国务院方面立下“赫赫战功”。
八中红卫兵首领,陈景贻、乔勇、李晓鲁都是新组建的“首都红卫兵西城区纠察队”的核心骨干。他们整天忙于调度各路人马,维护首都革命秩序。哪里还有时间过问学校里镇压“地痞流氓”的琐事。
但没有乔的明确指令,刘南江发现自己根本无权擅自释放李文媛。李文媛毕竟背负着“西单铁拳情妇”的头衔,是八中红卫兵捕获的“重要犯人”。不过李文媛一天不释放,刘、郑“不可见人的秘密”就会多一分暴露的风险。刘南江把事情考虑得过于简单,如今进退两难,如坐针毡。所幸局势很快发生了转变。
在中央文革的授意下,北京各高校造反派师生在冲击中央党政领导机关的同时,分兵前往全国各地煽革命之风,点造反之火,鼓动各地高校师生起来“炮打司令部”,冲击各地党政领导机关。九月初,“炮打司令部”的风潮已经席卷全国,成为运动的主流。国务院负责人看到局势已无法扭转,便于9月3日接见中学红卫兵代表,下令“封刀止杀”。国务院负责人明确指示,各校红卫兵今后再抓到有问题的“阶级敌人”,可以直接扭送公安机关。不准再私设公堂,拘押人犯。
八中红卫兵的首脑都是国务院负责人麾下要员的子弟,执行起国务院方面的指示当然是“雷厉风行”。乔当天就下令,令保卫组关闭拘留室,分类处理所有在押嫌犯。
经刘南江具体操作,李文媛被拘押四天之后终于死里逃生,重获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