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魂归故里——九月之旅(三)
在国家博物馆与梵高博物馆间,我毫不犹豫选择了梵高。我们看梵高,不仅仅看画,也看这个人,人画合一,唯有梵高。梵高离开荷兰,漂泊四方——布鲁塞尔、安特卫普、巴黎、普罗旺斯、奥维尔。回到故乡时,已阴阳两隔。欣慰的是,在这里,他既闻乡音,也听世界诸语赞叹。陡然间想起神奇博士里,梵高穿越回奥赛博物馆,看见自己的画,泪流满面,犹如那株杏花,芬芳充盈整个博物馆。
梵高的魔法在于颜色。他用黄扩张人们的瞳孔与情绪,用蓝收缩。冰与火之歌,冷与热之惑。我反而喜欢他的早期荷兰画派技法的作品,那些黑乎乎的画,比如眼前这幅吃土豆的人,梵高应该是画中的某位。嘹亮的黄与低吟的蓝涌向他的画笔之前的梵高,天真淳朴、憨直单纯。平凡的土豆,在一天劳作之后,也美味可口。与米勒的农人总弯着腰劳作不一样,梵高的农人在世俗磨难困苦生活中,透出斯多葛般的平和。仔细看人物的脸,不得不想起塞尚的肖像画。他们是平行发展出这种变形,或谁借鉴了谁,我所阅读过的艺术史,好像没有论述。
从未一起见过这么多幅梵高自画像。瘦削的脸上,胡须笔触似短剑簇立,从腮帮子外溢,布满整幅画,眼神悲苦,无视现存秩序。看上去,有的像农夫、职员、也像游民。各种复杂表情:庄严、狰狞、呆滞、平和,一如梵高其他肖像画里的人物,唯独没有笑容。愤怒出诗人,悲怆出梵高,他本不应该生在那个时代,他为后世建设审美观,自己却成为时代的囚徒。梵高是麦田、乌鸦、鸢尾花;是星夜、水漾、向日葵;是黄房子、小教堂、疯人院。后印象主义,讲起来都心虚,这个有气无力的标签只是梵高汹涌澎湃的内心世界的一点浪尖,他无非借鉴了些技法,浪尖之下才是如同他喜欢的浮世绘葛饰北斋的滔天巨浪,他内心无法遏制的激情和旷世焦虑。恣肆挥洒,方有如此天纵奇才,才有了令我们唏嘘不已的梵高。
Tree Roots,树根。按艺术史学者考据,这幅画才是梵高离世的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幅画,之前普遍认为是麦田乌鸦。站在这幅画前,感慨万千。我敢说,如果梵高能继续画下去,真没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那些大师们啥事。鲜艳的色彩和奇特的抽象构图占据整个幅画。我觉得赏析最好停留于此点,无需更进一步寻求俗世的意义,或者贴一个主义标签。这样才是对这梵高这幅绝笔画的尊重与正确的打开方式。但我们的大脑总是顽固寻求意义,于是意义开始如我们愿意看到那样呈现。比如看云,总是像这个像那种。意义解释说:画中展示了一个有树干和树根的斜坡。这些树是用于木材的树木,生长在泥灰采石场。这样的采石场可以在奥维尔周围找到。迷雾的文字总是无趣而徒劳地解释艺术,连狗尾续貂都不如。有一点很显然:这幅作品确实没有完全完成,其标题与其叫“树根”不如叫“未完之画”。“在他去世前的早晨,他画了一幅充满阳光和生机的森林场景。”提奥的姐夫邦格在一封信中这样描述了这幅画。
梵高孤独,一直被误读,直到离世之前。他的画,他的内心世界,周围的亲人与朋友都不理解。梵高画阳光,画阳光下的花草树木,是他生命力释放的物化方式,是他与神交流的方式。一旦获得神启,灵感便源源不断地喷涌出来。他在与神交流,与缪斯通灵,通灵让他在世人眼中看起来乖张癫狂。而实际上去圣雷米精神病院不是别人逼迫他去的,是他自己要求的,为了学会与缪斯共存不受干扰。可他没能做到。树根缠绕,通灵大地,通灵缪斯,是神迹,另类世界,另类生命。
枪声响起,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他抬头看了一眼,却看到一片杏花飘散,花瓣离开花朵,漫天飘落,变成他为小文森特画的那幅画。杏花的香味,夹杂着一股血腥味……
你那么喜欢梵高,梅梅说,给我买了一个挂在行李箱上的地址牌,上面印着梵高自画像,戴草帽那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