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欲望都市——九月之旅(二)
出了Schiphol机场,等候巴士的荷兰中产阶级男女从电影里走出。个个高挑颀长,走过后,留下漂亮的线条与残影。满眼都是精致的脸庞,白肤加金发,都骑拖拉机般笨重的大型自行车,无处安放的大长腿踩得风快,坦克一样目中无人,横冲直闯。满城尽带重装甲,直接唤醒我中国七十年代的古老印记:清脆的自行车铃声,久违的座机电话铃也鬼祟浮现。自行车无处不在,运河边、街角落,到处停满,堆积如山。城中不知自行车,只缘身在此城中。后来租车离开时,第一次开车开得汗流浃背加胃痉挛,并彻底理解了飞矢不动与龟兔赛跑的哲学意义——我车为龟为矢,彼车乃兔乃阿喀琉斯。它们简直就是城中老大,所向披靡。机动车,行人都得退避三舍。北美行人是上帝,走个路,趾高气昂,在这儿,处处小心,一不留神,便上了自行车道,马上就有铃铛响起,大珠小珠落玉盘,吓得赶快循规蹈矩回到人行道,当真只给人行,刚好够放双脚,走得自如的,都是会猫步的,比如梅梅,婀娜多姿,三步一摇。
城里的人们看上去闲散随性,都没事做一样,运河岸和路边漫无目的坐着,任脚下墨绿色的水流淌,水色很深,已看不清流向。或许正是这种北方独有的诱人感性与烟火人间,低阈值幸福感,催生了以民俗风情为标识的尼德兰画派。画面上多了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少了奥林匹亚的神祇还有十字架上的耶稣。
397路巴士出机场不远,梅梅嗯了一声,努了努嘴。一片很荷兰的水道出现在巴士右侧,一种没有明显堤岸的水流。梅梅说:这种水,像一位胖大妈,轰一下,趴哪儿,水波动起来,像肉浪在翻滚。梅梅这种鲜活的譬喻,我这种死脑筋,永远想不出来。
订酒店时,把时间算错,多订了一晚,歪打正着,可以一早入住。两小时的休整,换来接下来游览的精神抖擞。
酒店离中央火车站有点远,选了安妮屋上船。安妮躲避纳粹十几年的小屋,鞍马稀少,没多少人。本意要人们不忘初心,记住过往。难道真要忘记历史,才能轻装前行吗?很多历史,本来就是民族发明,Holland,Netherlands,Dutch,Flanders,Flemish,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一团乱麻。
上了一艘游船,看起来朴实无华。游运河的讲解员叫Dan,戴顶鸭舌帽,后来热起来,揭了,却是一头金色长发,配上顺理成章的蓝眼睛,立即美貌起来。船上游人,来自法国、比利时、瑞典、加拿大的我们,自然少不了明目张胆的美国人。Dan边开船边叨叨。船开过西区教堂,问我们钟下面的符号xxx啥意思。别想歪了,是阿姆斯特丹的市标,Saint-Andrew的斜十字架,渔夫的老祖宗,后来到处看到。他说,城市初创,海水肆意,渔夫们用手挖出最早的运河,然后在两边的泥土上修建房屋。Dan邀众人试试开船,一帮白人腼腆,只有梅梅跃跃欲试。一摸到方向盘,以为自家游艇,立即兴奋不已,手舞足蹈。不过开得还算平稳,果然船老大的女儿,回去准备排练打渔杀家。
七拐八转,遇蓝桥,无魂可断。一座巴黎口味的桥,复制粘贴亚历山大三世桥,最巴黎最巴洛克的桥。旁边却趴着丑陋的歌剧院,像集装箱。城市景观,论和谐悦目,还得二巴——巴黎、巴塞罗那。Dan用杯子装了运河水,没想象中的浑浊,但也不清澈。你想喝吗?我问傍边的美国大妈,大妈说:你先请,如果颜色深点,我可以当Coke喝。
听Dan接着波拉波拉。他说,阿姆斯特丹的房都在跳舞,没有一幢是正襟危坐的。许多房屋看起来都向前倾,要么向一侧斜,似乎随时都会倒塌。原因有很多。因为地基松软,而所有房屋都是建在桩子上的,桩子钻入湿土几米深。如果柱子不坚固,很快就会沉入沼泽地。我问房子到底塌没塌,Dan说好像很少见。奇特的动态的均衡,我嘟囔了一句。还有一个只有阿姆斯特丹才有的独特景致——屋顶的山墙尖,都有一个像滑轮一样的钩子。干嘛使的,Dan问大家,没等大家答复,随即解释说是用来运送物品,特别搬家的大件家具,其实网上早有详细的说道。网络时代,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也无陈旧事。
沿河有很多船屋,巴黎塞纳河上也有。Dan说,直到九十年代才通到市政下水系统。想起中世纪欧洲城堡,臭气熏天,而阿姆斯特丹独特的男士小便栏,继承并加重了这种气味。运河边,铁栏围起来,里面一块水泥台,对准后站立撒。梅梅说不公平,应该也有这种让女士随处方便的地方,这么liberal的城市。要真有,哪个女人敢用,满城白月光。我说,看着梅梅语塞,心下得意。
Dan然后开始掉书袋,讲起了新教与天主教,新教与资本主义精神。荷兰独立战争,股票发源,东印度公司,商人国度。听得众人昏昏欲睡。见此状,他口风一转说,运河里,每年淹死几十人,猜猜是啥人?哈哈,对啦,都是英国佬!他自问自答道。英国佬,喝醉了,看世界平坦,运河简直就是康庄大道,走上去,一跟头,成了风流鬼。
阿姆斯特丹的街道,没有一条是正直的。一圈一圈半环形,层层相绕,陈年蜘蛛网般纠缠,我们化身蜘蛛其间穿越,可达任何一个节点,咋又到了王宫呢,我们数度演绎条条小路通罗马,也通红灯区。
说起阿姆斯特丹,立即想到性、大麻、同性恋,像鲁迅说的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荷兰的夜色欲擒故纵,纵容旅行者臆想出很多声色犬马的情绪与情节。
晚上去红灯区开眼界,梅梅同行,眼界开得理直气壮。不知运气好还是不好,雨下得越来越大。雨中红灯区,灯映夜水,别样风情,淫而不靡。一步之遥的老教堂,供人淫荡后忏悔,要不再立座庙,再加座清真寺,云雨后,大家都有去处,顺便开张传说中的发票。
雨中的运河边上,霓虹灯闪烁,有点做作的躁动。走过一家灯红酒绿的剧场,或者叫性观摩店也可,橱窗女郎坦裎相见,程式化地搔首弄姿。一群半大小子,脸色写满力比多,互相推搡,身体的欲望被社会习俗牵制,本我超我间的天人之战。后来不知谁豁出去,春宵一刻。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滴滴香浓,意犹未尽,努力摆出一副看上去与逛了普通的商店出来并无二致的神态。
雨中的路灯,照出来的人影散发出隐隐的魅惑,缱绻回旋的味道。与罗马帝国艳情的肆意放荡不一样,阿姆斯特丹释放欲望,但还是稍加修饰掩藏,欲说还休,欲彰弥盖。
雨驻,夜色泛滥,灯影运河摇动,恍若秦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