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续忆》


第二十五章


回忆英国勃朗蒂姐妹故居之旅

徐家祯

(中)

从 Haworth 主街顶端俯瞰英国田园景色

          （接上文）英国的夏天，天黑得很迟，傍晚六点光景，天空还很明亮，连太阳都还高挂天 上。离开故居博物馆，回到旅游纪念品商店门口，往那条下坡的主街望去，风景实在 非常美丽!因为站在高处，主街又笔直往下，于是就像从山顶俯瞰山脚，英国农村整 整齐齐的田园景色真是一览无余，就像面对着一张漂亮的立体明信片!

          时间还不到六点，那家刚才还熙熙攘攘的旅游商店已经关门。回到主街一看，却 见几乎所有的商店都已关门了。大概英国跟澳大利亚是一样的 —— 或者不如说，澳大 利亚是跟英国一样的 —— 商店都是五点半打烊的吧。有几家看样子是专做旅客生意的 咖啡馆和小饭铺，虽还开着门，但是看得出，是正在等待店里的顾客走空了就会马上 关门。我开始担心起晚饭来了:在这个仅一百多米长的主街上，找得到开门的饭馆吗? 要是连主街上都没有饭店供应晚饭，那么，全镇大概不会有别的开门的饭馆了吧!

          这倒使我想起了以前中国的小镇，一到晚上也是死城一座，找不到一家开门的饭 店的。我记得七十年代初，与老同学夏君在一个周末一起瞒着工作单位 —— 因为那时，旅游是被视为“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的 —— 偷偷溜到苏州附近的洞庭西山去旅游。 不料，也是天不作美，大好的晴天，下午竟然刮起大风来了。那个时代，位于太湖中 的西山和大陆是用不大的摆渡船做交通联系的。一刮几级大风，船就停开了。我们被 困在岛上，不但担心明后天不去单位上班怎么编个谎话瞒过领导，而且连眼前的吃饭 问题都不知怎么解决，因为岛上所有商店，包括大小饭铺，也是一到四、五点就打烊 关门的，根本没有供应晚餐的饭店。最后，总算找到一家小杂货铺，还在营业。店里 能吃的只有五分钱一只、硬得像石头、月饼模样的糕饼，名叫“劳动饼”。我们只能各 人买了两只充饥。难道，在英国的 Haworth，我也要落个吃“劳动饼”的下场?!

          在 45 度陡峭、用方形石块铺成的主街上来回走了两圈，天色倒渐渐暗了起来。最 后，终于在主街的最高处附近，发现一家还开着门的酒吧。我知道，在英国，跟澳洲 一样，酒吧一般也供应饭菜。我推进门去一看，里面十分冷清，只有两、三个男人在 吧台上喝酒，一看就是当地人的模样。大概时间还早，一般人都在家里吃饭，还没到 上酒吧来社交的时间吧。眼光再一扫整个店堂，见里面一间放着桌椅，像是饭馆的样 子，却空无一人。不过问过店主，知道他们确是供应晚饭的。

          我拿了菜单，占了一张最舒适的桌子，点了一客牛扒，独自一人在那小酒吧中安 安静静吃了一顿晚饭。吃的味道如何，至今已经忘却，大概总是一般吧。

Haworth “最小的”商店

          吃完晚饭，天已全黑，街上空无一人，回旅馆睡觉又太早，想逛商店，店却早都 关门，正在犹豫间，忽见有一家很小的商店居然还灯火明亮。这家商店真的很小，实 际上是依附在一栋房子的墙上加建出来的一个附加建筑。再一看，门楣上居然写着: Welcome to the Smallest Shop(“欢迎来到最小的商店”)。哈哈!店小居然也能成为吸 引顾客的口号，一定得进去见识见识!

          推门进去，果然还没有打烊。这家店的面积不知道有没有六个平方米大小，上上 下下挂满、摆满、陈列满小商品，大多是纪念品，好像也有些糖果之类的零食。我选 了几个有磁性的冰箱贴作为纪念，至今还贴在我的冰箱上。这些冰箱贴中既有勃朗蒂 三姐妹故居的模型，也有那家“最小商店”的图案。

          睡了一个好觉之后，我的新旅游计划也定了下来。湖区决定不去了，因为在 Haworth 多耽搁了一天，要去湖区也只剩下两天而已，匆匆忙忙蜻蜓点水、走马看花， 还不如就在 Haworth 及附近地区好好看三天，湖区就留给下次再去英国时再去了。我 的打算是:第一天就在 Haworth，看故居;第二天去约克郡的首府约克市;第三天去 北边的 Skipton，参观一个十四世纪建的古堡。

          第一天上午，我先去参观前一天来不及进去的勃朗蒂姐妹故居。既然前一天已经 去过，不用问路也就可以找到了。因为时间有的是，不必匆匆赶路，我就边走边看 Haworth 的景色。

建于 200 多年前现已废弃的大工厂

          Haworth 真是一个小地方，除了那条主街还有点像是市镇的样子，其余就完全是 农村了。不过在从旅馆去主街的路上，我看见离主路不远一片平缓的山谷中，有一栋 相当巨大的房子，好像有三、四层楼高，跟勃朗蒂故居一样，有棕灰色的古老砖墙， 屋顶上装着烟囱，看上去以前像是个大工厂，现在却已经荒废了。我面对这栋死气沉 沉的大房子和周围有点荒凉的田野，仿佛见到的是一具英国工业革命的“僵尸”和“墓 地”。我可以想象三百多年前，英国在西方世界领先发动“工业革命”之后的繁荣景象。 Haworth 建了这座巨大的工厂，一定也有过一段辉煌的时期吧。可是，在今天的电子 时代，曾经使英国繁荣过的工厂和机械，现在却都已变得老派而过时了，就像这座被 人废弃的工厂一样，只能成为英国过去繁荣历史的见证人而已。

从厂主的房子里望见的荒原景色

          走过那座废弃的大厂房，就看见路边上有一栋不小的两层楼房子，砖墙的颜色与 房子的式样，都跟那座工厂很像，门口挂着“B&B”的字样。“B&B”，是“Bed and Breakfast”的缩写，就是“供应早餐的家庭旅馆”的意思。在西方世界旅行，经常可以见 到这类招牌，只是各种语言中，叫法不同罢了。我敲门进去一问，女主人说今天客房 已经住满，但明天有房间会空出来，我愿意的话，明天上午就可以搬进去，而且房钱 比我住的旅馆要便宜一半。我喜出望外，赶紧把房间订了下来，第二天就搬了进去。

          女主人后来告诉我，这栋房子，是她和丈夫前几年退休后买的。他们当时买那么 大的两层楼房子，就是打算开个家庭旅店，一方面退休后可有些事做做，一方面也能认识一些国外游客。她也告诉我，这栋房子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原来就是我刚 才看见的那座工厂厂主的住宅。难怪这两座房子那么相像!

从房间窗户中望见的景色

          女主人还说，厂主住在这里的时候，常在家里开舞会，镇上上流社会的各种人士 都来参加，所以，勃朗蒂一家来过这里不止一次!他们在屋主保存的宾客签名本上， 看到过勃朗蒂姐妹的名字。看来，我这次不但能够瞻仰一下勃朗蒂姐妹的故居，还能 在她们来过的房子里住两晚，真是与这三姐妹有缘了!

          等我搬过来以后，我才知道，这栋房子的确很大，楼上走廊两边大概有五、六间 卧室。是否全都出租，我就不知道了。楼下，一定也有那么多的房间吧，屋主夫妇自 己可能就占用楼下那部分。

          我入住的这两天，房子里十分安静，我根本没有听见有别的旅客活动的声音。每 天的早饭都是去楼下餐厅用的。等我第一天早上下去，餐厅里已经放了两张小桌子， 每张桌子上都已端端正正地放好一套餐具。我选了其中一张桌子坐下，不久，对面那 张桌子上就来了一位日本女士。我跟她只打了一个招呼，没有什么交谈，因为见她不 太会说英语。

          那天早上是男房东出来招呼我们的。他告诉我，别的旅客已经吃好早饭先走了。 房东问了我和日本人要吃什么、要喝什么之后，就去厨房做了。不一会端出一个餐盘， 盘上按我的要求，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放着咖啡、牛奶、白糖、果汁和最典型的 English Breakfast:煎蛋、香肠、茄汁黄豆和蘑菇。但是第二天早晨，我再下楼用早饭 时，那位日本女士也不见了，只剩我一个人由女房东服侍用餐了。

          房东夫妇话不多，却非常友善、客气。他们告诉我，女儿在西澳佩斯工作，是做 研究工作的。有一天早上，我要坐火车去 Leeds，然后转车去 Skipton 参观古堡。男房 东说他也要去 Leeds 办事，可以给我一个“lift”(搭他便车)，于是不但节省了我的时 间，还省了我一程火车钱。

          去 Leeds 的路上，房东还特意带我去弯了一个附近的住宅区，让我看看当地普通 居民的居住情况。只见一排排两层楼的房子，有点像上海三、四十年代的弄堂房子， 很朴素、简单。我一看就马上想到著名英国小说家劳伦斯(D.H. Lawrence， 1985- 1930)在他自传性名著《儿子和情人》(Son & Lovers)中描写的十九世纪末英国工人 的住房。劳伦斯自己就是在这样的屋子中长大的。看来，一百年来，英国的人口好像 没有什么大增长。一百年前建的房子，人们现在还在居住，不加建新房子，似乎也已 足够了。 （未完待续）

                                             2012 年 3 月 17 日

                                            写于澳大利亚刻来佛寺新红叶山庄

普通英国人的住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