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澳散记

(增订本)

徐家祯

第卅九章

阿德莱德的花果

（下）

          （接上文）讲了阿德莱德的花而不提一下阿德莱德的果，那是太不公平了。事实上，阿德莱德水果种类之多，在中国大多数地区，尤其生活在北方的人， 是难以想像的。(注 3)

          记得在“文化革命”前夕，父亲中风之后，曾请了一位男仆老李 (注 4) 来服 侍。老李以前做过生意，见过世面，抗战时期还去过越南、缅甸。那时夏天傍晚吃过晚饭，父亲已入睡，老李没事就陪我们在花园中走廊下乘凉。 我们捧着一杯冰镇果汁听他天南地北地谈个人经验。他谈得最津津有味的 经历之一是在河内的见闻。他说夏天的河内一到傍晚就海风习习，路的两边树上开着大朵红花，还有椰子树，果实累累。那时，我们很难想像街上 怎么能长花、长果而不被人采完!

          到了夏威夷，我才知道老李所述确有其事。至少夏威夷的木瓜树和芒果树比比皆是，家家都有。一次正是芒果季节，我和一位马来西亚学生陈君拿了几个塑料口袋去一所小学的草地上捡掉下的芒果，竟然捡得五十多个。

          在阿德莱德，也几乎是家家有果树的，最为普遍的是橘子、柠檬、 李子、葡萄、桃子、杏子、梨子、苹果，有的还有柿子、枇杷、榅桲、西番莲、樱桃等果树。中国并不普遍的草莓，在南澳也很普遍。

          有的来自北半球的果木，到了南半球也像花儿一样乱了套，干脆一 年四季都开起花来、结起果来。往往一株树上既有去年未曾采走的果，又有正在盛开的花，还有已经结了的新鲜的果。看了这样的树，真使人难以说出当时是什么季节。我在阿德莱德已经住了六年，至今还讲不出橘子或柠檬到底是何时开花、何时结实的，因为这些树上往往就有我上述的三种 花果，同时存在。不要说我讲不出橘子、柠檬开花、结实的日子，我问过家里种过橘子或柠檬的人，连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这些树就是这么不断地在开花、结实，于是树上老那么挂着几个果子、开着几朵花儿。

          最为使人不解的是，不少人家院里有了满院果子，却不去采来食用或送人，任其掉在地上变为尘土或让鸟儿啄食殆尽。以前我房东的院里就 有一株大枇杷树、一株大柿子树、几株橘子树，我从不见他们去采。枇杷树就在我的窗前，每年春末夏初，几千颗枇杷落在地上，成了泥土。门口 那块地日积月累、人踩车碾，不知多少万颗枇杷压进了那块土中!  我目前居所附近有一老翁独住一个大院，院里有一座很大的紫葡萄棚。今年秋天我经过他家篱笆外，忽然闻到一股酸味。踮足一看，一大堆紫葡萄足有四、 五十斤，堆在地上当作肥料了。我每天上班都要经过他家门口，每次走过总要踮足看看那堆葡萄的变化。几天之后，酸味散光，葡萄晒成了葡萄干， 最后又成了土色，与周围的泥土混为一体，难以分辨了。

          还有一次，我与父母去访一位朋友。闲谈之后，进他院里去看看， 见有大李树一株，又黑又大的李子落了一地。父亲拣了一个尝尝，又香又 甜，问主人为何不食。主人说他们都不喜欢吃，我们如要尽可自己动手采 摘。于是我们过了几天，等全树李子都差不多熟透之后又专程去摘李子。 那天，我们采了满满两大塑料袋回来，几乎将树上可以够到的成熟的果实都采完了。那株李树的果实不但皮薄肉厚，味甜可口，而且有一种玫瑰香 味，为市场所卖一般品种所无。父母吃后赞不绝口。父亲为此事又作七绝 二首:

          檇李曾传纤指香，由来异果出桐乡。岂期万里炎荒外， 佳味今朝得快尝。

          小园红紫占城南，折向筠笼载两三。惭愧井边饿高士， 残余螬食尚嫌贪。

          看了别人园里的果子眼热，于是我也种了两棵果树。一株是樱桃， 一株是李子。李子树种下去不久，就开了十二朵小白花，十分可爱。今年是第二年，花儿更多，可惜尚未结实。樱桃第一年连花都没开一朵，第二 年倒开了十多朵白花。不久之后的一个早晨，我照例在上班前于院中对各 株花草巡视一番，忽然发现樱桃树上结了三个小果子:  一大、一中、一小。我欣喜异常，天天观察，还写信告诉已回上海的父母。他们回信说，只结三颗果实，一定是“吉祥之物”。可惜等他们信到之时，中等的一颗已失踪，可能已经夭折。小的那颗也变得焦黄起来，不久也就掉落。只有那颗大的倒日渐长大，现在已经红熟起来。我连忙用塑料袋将它包裹起来，以免鸟儿“先下口为强”。如果正如我父母所说，那三颗樱桃是今年的吉兆，那么我想在事事不顺心意的流年中，如果能有一件大吉事，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注 5)  （全文完）

                                               一九八八年十一月十五日
                                            于阿德莱德东城书屋

注 3:  澳大利亚水果虽然丰富，但是从品种来说，有的却远远不如中国。比如，澳大利亚一到夏天，桃子就上市了。有光皮的，有带毛的，但就是没有中国的水蜜桃。记得我离国之前，有一次，带了几个学生去无锡太湖旅游，回来时在哪个站台上买了一竹篓无锡水蜜桃。个个都有大拳头那么大。皮色红里透白、鲜嫩 可爱。皮是可以用手指剥下的。边剥汁水边滴在地下。等一个桃子剥完，地上已经湿了一大滩。在澳洲，从来见不到这种汁多鲜甜的水蜜桃。

        澳大利亚的苹果，种类也很多，但我最喜欢的中国香蕉苹果，这里却没 有。澳洲的苹果个儿较小，肉质脆硬，我不很喜欢。

        澳洲橙子也多，但我还是怀念美国的 Sunkist 橙子，个大而汁多。

        澳洲的草莓也多，但没有欧洲草莓的香甜。记得有一年从爱沙尼亚坐旅游小巴去拉脱维亚，途中经过一个草莓农场，导游问大家要不要买点，于是停 车，见路边有两个小姑娘推着一辆车在卖新鲜草莓。团中大多数人都买了一两盒，只有两位美国人没买。我门买了当场打开吃了几颗，发现味道之鲜美以前 从未吃到过，于是就请那两位美国人尝尝。一尝之后，她们也忍不住各买了一 盒。于是连导游自己，全车十个人，人手一盒草莓，拿到车上，边开车边吃草莓。车里整车都是草莓的甜香味，我至今鼻子里都能闻到这股味道。澳洲的草莓个儿很大，但是就缺乏这种诱人的甜香之味。

        当然，澳大利亚也有极好的水果，比如，樱桃，就是我住的山上的特产。 每年十二月一到，品种繁多的樱桃就上市了。有的樱桃园还让人去自己采摘。 我们常去固定的一两个樱桃园买现成的。有一次还带了一盒两公斤紫红色的大樱桃带回国。过年时，外边寒冬腊月，屋内鲜红可爱如红宝石般的大樱桃放在桌上磁盘中，真是既悦目又爽口呀!

注 4:  关于老李已有专文叙述，可见《山居续忆》〈老李〉篇：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5789/202209/25789.html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5789/202209/26591.html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5789/202209/27684.html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5789/202209/28864.html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5789/202209/29576.html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5789/202209/30817.html

注 5:  澳大利亚水果固然丰富，但真的要种植，却也没有我文中所写的那么容易。我 一搬到斯陡林红叶山庄居住，就买了杏子树两株、梨树两株、还有李子树、樱 桃树、枇杷树等等好几株。结果，最成功的只有两株杏子树和一株梨树，其余 的果树，即使结了果，还没等成熟，也已让鸟儿捷足先登了。两株杏子树，有一年结得满树都是。那时我母亲还住在山上，于是我爬到梯子上去摘，母亲在 树下接我扔下的果子。有一次我们秤了一下，居然有一百六十多斤。除了分送 朋友，自己还是吃不完，就做了一瓶瓶杏子酱藏起来。有一株梨树，结的梨子太多，一根大桠枝居然被果子压断。

        但是，等我搬到刻来佛寺的爱闲堂，可能也是土质和阳光的问题，果树 种来种去，就是种不活。我想种两株柿子树，结果死了种、种了死，一直到种第三次才种活，可惜，至今已经七、八年了，一只果子都没见到过。种了两株杏 子，只有去年结了一些，虽然很甜，但从鸟嘴里只有抢到十几粒杏子。橘子、 橙子、柠檬、青柠檬 (Lime) 种了八株，果子倒结得不少，但皮厚、个小、汁 少，只能让它们终年挂在树上，金金黄黄的当装饰看看，树底下也落了满地的 果子，却很少去采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