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续忆》


第二十五章


回忆英国勃朗蒂姐妹故居之旅

徐家祯

(上)

英国的老式蒸汽火车

          人的记忆真的很不可靠。年纪大了，就更不可靠了。有时自以为记得很清楚的事 情，后来却证明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的经历，我就有过。所以，我自从离国之后，就 有每天记个简单日记的习惯，以备以后可以查考。可是，因为记得太简单，往往有的 事当时认为并不重要而根本没有记下，几年之后再去查这天日记，却失望地发现一无 所得。更糟糕的是，因为旅行，我常常把日记记在随身带着的小本子上，而等到要查 考时，却发现这个本子不知放在哪儿了!现在，我想写一点关于访问勃朗蒂三姐妹故 居的文字，却就正巧碰到了上述的尴尬事:那段旅行日记正巧不知被我放到哪里去了， 怎么也找不到!于是，我就不得不依靠我并不信任的“记忆”来写这篇游记了!

          那次旅行是去牛津大学开会之后的事情，所以一定是发生在 2000 年 7 月 20 日之 后，这是可靠的，因为有那次会议后出版的论文集为证。那次开会前，我就计划好: 牛津会议以后，我能安排出四天时间，可在英国旅游，因为之后，我已跟一位在法国 的朋友约好，要跟他在巴黎见面，所以，我事先已经订好了 Eurostar 的火车票，准备 体验一下坐超音速火车在海底穿过英吉利海峡的感觉。

          四天在英国旅行，有哪里可去呢?我当时的打算是:一天去约克郡的 Haworth， 三天去英格兰的湖区(the Lake District)。为什么选这两个地方呢?因为西方文学中， 我一向最喜欢英国文学;而英国文学中，我最佩服三位作家:狄更斯、华滋华斯 (William Wordsworth, 1770 –1850)和勃朗蒂三姐妹(暂且把她们“三位一体”化一下， 当作“一位”作家)。

          狄更斯的故居，我在开会前就已经先在伦敦瞻仰过了，所以现在就剩下两位。 Haworth 是个小城镇，勃朗蒂三姐妹的故乡。这三姐妹大概可算英国文学史上最著名 的女作家了。(注 1)夏洛蒂·勃朗蒂写的《简爱》和艾米莉·勃朗蒂写的《呼啸山庄》在 英国是家喻户晓的，中国知识份子大概也个个都知道:不是看过这两本小说，就是看 过由小说改编的电影。Haworth 离伦敦不算远，我想，花一天参观一下三姐妹的故居 就足够了。

          湖区是英国桂冠诗人华滋华斯的故乡。我“文革”时开始译诗，第一首就是他的名 作《黄水仙》(Daffodils, 1804)。(注 2)与这首诗一起，还有华滋华斯妹妹 Dorothy 写 的一篇日记，记载他们 1802 年 4 月 15 日去湖边散步看到的那片美丽的黄水仙。后来， 这个景象就给了她哥哥灵感，使他写下了这首脍炙人口的《黄水仙》。我自从翻译了 这首诗之后，就一直向往英国湖区的景象。后来，来了澳洲，在一家旧书店买到三、 四十年代旅居英国的中国作家蒋彝写的一套总名叫《哑行者游记》的旅英见闻，其中 有一本就叫《A Silent Traveller in Lakeland》，就是写的湖区游记。这本书图文并茂， 再加上蒋彝写的古诗，把湖区景色描绘得栩栩如生，更加深了我对英国湖区的印象， 所以，我打算这次在湖区住三天。再说，湖区比较远一点，范围也大，只住一、两天 可能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俗话不是说了吗?“人有千算，天有一算”。也就是说，人可以有一千种打 算，而老天却只要有一个打算，就能把你的一千种打算都取消掉呢!

          7 月 20 日会议一结束，我就一早坐火车北上。虽然我知道有一帮子与会者要结伴 跟随爱丁堡大学来与会的老师到爱丁堡去，我也一直很向往去苏格兰的爱丁堡一游， 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被他们引诱过去，而独自一人坚决执行我的“既定方针”!

          记得我事先研究过旅程，从伦敦先要去 Leeds 换火车，才能到 Haworth 去。从伦 敦去的火车到达 Leeds 好像是中午，换上去 Haworth 的火车，一个多小时就可到达。 下车后马上参观三姐妹故居，然后在 Haworth 住一晚，第二天就可以去湖区了 —— 这 是我的如意算盘。

          而老天的呢?——

          在伦敦上车，一切顺利，到某地(忘了地名)，火车就不知什么原因开始误点了。 到了 Leeds，一看火车时刻表，发现开往 Haworth 的火车刚刚开走不久!而 Haworth 是个小地方，一天火车班次很少，好像错过了中午那班火车，要到下午两、三点才有 另一班呢!当时，我头脑里马上就出现语言学家赵元任先生夫人杨步伟女士写的自传 《杂记赵家》里对英国火车的批评了。她说英国的火车管理混乱一片，跟中国当时的 宁沪铁路一样混乱。赵元任先生还开玩笑说:那是当然的，因为宁沪铁路是英国人造 的，大概也是英国留学生管理的吧。当然，杨女士批评的是上世纪二十年代的英国铁 路，我那次旅行，在英国坐过几次火车，印象倒还算不错，很可能在半个多世纪里已 经大有改进。但是，那次误点，打乱了我的全盘计划，仍然使我十分恼火，于是，自 然而然想到了杨步伟的批评。

          既然火车已经误点，也既然已经到了 Leeds，就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只希望 下一班火车准时到达 Haworth，我还来得及马上参观故居，第二天继续去湖区。

          从 Leeds 到 Haworth 其实一点不远，今天 Google 一下，发现只有 27.9 公里，开 车不到四十分钟就能到。但是，那段火车不知为什么，竟然还是老式的蒸汽火车，而 且是“扑拖扑拖”地慢吞吞行走的那种慢车!一路上沿着树林、小溪，蜿蜒地行走，还 要停好几个小站。那天不知为什么，这班火车上坐满了人，车站上也人声鼎沸，乘客 上上下下、嘻嘻哈哈、吵吵闹闹、大呼小叫，热闹得很。很多人还手拿啤酒，高谈阔 论，像在过什么节日一样。我好像问了一个乘客，是什么节日。他说是这段火车开通 多少周年的纪念日。我听过就忘记了。

Haworth 小镇

          到了 Haworth，一下车得先找住处，不然，总不见得拖着个行李箱去参观故居!

          出了只有一间二、三十平方米大小的候车室的火车站，我就发现 Haworth 是个建 在起伏的山坡上的小山城。一出站，人行道就是往上倾斜的坡，拖着一个行李箱走路 还真不容易。幸亏往左沿街走了一两百米，就看见有旅店的招牌。旅店也还有空房间。 安排好住处，问清了勃朗蒂三姐妹故居在哪里，就匆匆走出旅馆找故居去了。记得我 还没忘问店主:故居什么时候关门。

Haworth 的陡街

          Haworth 的主街好像就跟大多数英语国家的小城镇一样，也叫 Main Street。这条 Main Street 不长，但是很陡很陡!可能有四十五度那么陡吧。一路上坡，就像在爬山 一样。我急着赶路，也顾不及看街两边是什么商店了，只希望不要错过故居开放时间 就好。

          爬到主街的尽头，是一个较大的卖旅游纪念品的商店。到此，原来笔直向上的主 街就开始往左拐了，刚才一路上来所见的一溜大小商店也就此结束，却迎面见到一座 小教堂。教堂旁边是一座两层楼的棕灰色楼房，门口一小片草地，整整齐齐的，我知 道这就是勃朗蒂三姐妹的故居了，因为她们父亲正是 Haworth 的牧师。这座两层楼房 子一定是牧师先生的宅邸。

          果然，只见围墙上有招牌挂着:The Bronte? Parsonage Museum (勃朗蒂牧师住宅博 物馆)。下面还有开放时间。具体何时关门已经忘记，但是我一看手表，发现离关门时 间只有五分钟了!

          我当时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进去跟管理员说说我是远从地球的那一头来的，能不 能让我进去参观一下。我想，要是我这样做的话，说不定他们也会通融一下。但是， 我转而又一想:就算让我进去参观，我万里迢迢来此匆匆看一眼就走，又有什么意思 呢?既然今天已经错过了参观时间，索性明天一早再好好来看吧。旅程当然只好重新 再安排过了!

          其实，正在考虑时，故居早就关门，所以除了明天上午再来之外，也就没有任何 别的选择了。 （未完待续）

                                         2012 年 3 月 15 日

                                         写于澳大利亚刻来佛寺新红叶山庄

注 1: 勃朗蒂三姐妹之小传，可见: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9dc5c701010ycr.html

注 2:  请见《我的译诗经历》: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9dc5c7010008e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