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和姥爷属满族正白旗,定居京都,育有两儿一女,即我的大舅、二舅和母亲。满族没落后,旗人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迁,舅舅和母亲也各有不同的人生路。
我的大舅生于1922年,他生性随和,谈吐不凡,聪慧过人。大舅小的时候,家里已经不再有私塾了,那时的旗人,非常喜欢把孩子们送到教会学校去,所以,大舅亦不例外,他在教会学校里读小学和中学。
平日里,大舅是个极其安静文雅的男孩,终日卷不离手,潜心阅读。他尤其酷爱历史,不仅自己博览史书,闲暇时,还善于把历史记事改编成通俗易懂的小故事,讲给弟妹听,让我二舅和母亲受益匪浅。大舅在书法和绘画上有着颇深的修养,后来,我在姥姥的珍藏中,见到过一幅大舅的临帖,他的字功底深厚、自然舒展、灵动潇洒,让我过目难忘。
大舅最大的嗜好是集邮,他年轻时的集邮册有几十本,本本厚重,总共有几千张邮票。集邮册的外观,精致考究,古香古色;集邮册里的邮票,林林总总,目不暇接,所有的邮票都分门别类,按照不同的年代、历史和国籍来收藏。
邮票中,除了有盖着邮戳的中国旧邮票以外,还有很多没盖邮戳的外国新邮票,听姥姥说,那时家境殷实,经常为大舅购买成套的新邮票。大舅很爱惜他的每一张邮票,旧邮票全都漂洗得平整无痕,他有着各种精巧的专门夹邮票的小镊子,他会小心翼翼地夹起邮票,再轻轻地放在集邮册里。大舅谈起他的邮票来,总是滔滔不绝,如数家珍,每一张邮票的背后都缱绻着一个趣味盎然的故事。
我年少时,曾把这些集邮册从箱底翻出来,想继大舅之后,滋养自我的一种爱好,品味大舅的一抹情怀,触摸悠远的一段岁月。但,终因缺乏浓厚的兴趣,而渐渐地放弃了。从此,大舅的集邮册就那样默默地被尘封着,经年累月,至今虽已老旧泛黄,但依然保存得完好无暇。我想,家人留住的不仅是集邮册,更是一记绵长的念想。
十九岁时,大舅患上了肺结核,旧时的结核就如同现时的癌症,是一种不治之症。 当年,家中几代人都居住在一个深宅大院里,为了大家族里其他人的安康,大舅被隔离起来。尽管有佣人侍候,但我姥姥却坚持陪伴她的大儿子,姥姥冒着被感染的危险,每天为大舅端汤送药,熬夜守护,寸步不离。
但,在病魔的折磨下,大舅年轻的生命逐日消沉枯萎下去,终因回天乏术,一年后大舅早逝,年仅二十岁。大舅过世时,家道还未衰落。姥姥从来没有和我提及大舅患病时的旧事,但我想,那是她心中永久的痛。
大舅无声无息地走了,宛如一颗划过天空的流星,在漆黑的夜幕中,静静地飘零而去。对我来讲,大舅像一个遥远的传说,他的身影,半清晰半迷茫地定格在流年的轩窗上,化作我生命中的一个难以忘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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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9月4日发表于:世界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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