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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和胡絜青夫妇是我姥爷关松房生前的好友。如今,当我再站在岁月的彼岸回望时,逝去的光阴,已经隔了几重山水;尘封的旧事,已经变成泛黄的记忆;但,轻轻地采摘下来,仍旧感动了时光,触动了心扉。
老舍、胡絜青、我姥爷和姥姥都是满族旗人。旗人非常讲究道乏,其实就是你来我往的互访。老舍和胡絜青来看望了姥爷和姥姥之后,姥爷和姥姥必要回访,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往来就变得频繁起来。
母亲说,老舍和胡絜青每次来我家时,总少不了赏画、听戏、品茶、用餐。
胡絜青毕业于北师大国文系,四十岁才开始拜齐白石和于非闇为师,擅长画菊,后被聘为北京画院画师,和我姥爷在一起共事多年,因此,她和姥爷格外熟悉。老舍和胡絜青每次来访时,胡絜青总带来几幅她的新作,她将自己的画放在画案上,老舍、胡絜青、姥爷、外加上亦喜好花卉绘画的姥姥便站在一起赏画,然后,再转身欣赏悬挂在墙壁上的姥爷的画作。老舍虽不会画,但却懂画且喜点评,他尤其喜欢我姥爷画的《十三陵水库》和《长城秋色》,后来,这两幅画都被陈列在人大会堂里。
老舍非常喜欢关松房画的《十三陵水库》。
老舍是名副其实的老北京人,故对京戏情有独钟。当时,家里有几张我舅公奚啸伯的唱片。他们谈完国画,便听上几段京戏,兴致来时,他们就随着哼唱,不亦乐乎。
无论是赏画还是听戏,茶,自然是不可缺的。当年,我姥姥有好几套精致素雅的茶具;老舍夫妇来时,我姥姥便任选一套茶壶茶杯待客;他们每次喝的都是茉莉花茶,细品慢聊,欢声笑语在茶香中萦绕飞扬。
且赏且听,且饮且聊,不经意间,就到了吃饭的时辰。家里有客人时,姥姥总喜欢让餐馆送盒子菜;由专卖店的伙计送来,多层檀木雕花提盒,层里分格,内装松仁小肚、酱肘子、熏鸡、酱鸭等熟食,均切成细丝或薄片,有时也有一两道家常炒菜,并带有“龙鳞”春饼,用春饼卷菜吃;老舍和胡絜青都很喜欢。
老舍和胡絜青一生好客,家里常是画家如云。他们夫妇俩都喜好栽花种草,在自家的四合院里栽了几百盆菊花。金秋时节,满园清香,争奇斗艳,诗意朦胧,老舍和胡絜青便邀请友人饮酒赏菊。我曾跟着姥爷和姥姥去过老舍和胡絜青的家,在我的眼眸中,他们家既温馨别致又高雅绝俗。在老舍家,我们照例吃盒子菜。
但文革的到来,无情地碾碎了这段如诗似画的日子,香菊落地成泥,老舍不辞而别。当老舍投湖自尽的噩耗传来时,我姥爷悲痛过度,茶饭不思,情绪低落,因身体过于虚弱,而不得不卧床输液,方才康复。那时,姥爷其实已经知道了八二三事件以及老舍惨遭毒打的事,只是他当时没说过,直到文革后,他才对母亲和我提起。
作家老舍
后来,我和姥爷谈论过老舍。听姥爷说,老舍非常关爱老画家,北京画院是在老舍的倡导下成立的;入院画家都是由文化部直接聘任的,除了我姥爷以外,还有齐白石、叶恭绰、陈半丁、王雪涛、秦仲文、胡佩衡等人,从而保障了这些画家的艺术创作和生活来源。
在姥爷的心目中,老舍是一个热忱、风趣、质朴、真诚的人。与老舍在一起时,能说真话,能交心。文革前,他们相聚时,我还年幼,因此,我只记得他们畅聊的身影,却记不住他们闲聊的内容;所以,我问姥爷,他和老舍那时都聊些什么?姥爷并不愿意细说,想来,一是有些话不便说,二是走出文革的人仍心有余悸。
文革期间,自顾不暇,友人疏离。直到文革结束后,我才再次见到胡絜青。胡絜青仍旧偶尔来看望姥爷,仍旧带着她的画作,仍旧共同磋商艺术,只是少了老舍的陪伴。后来,我陪姥爷去看过一次胡絜青,故居依旧,洁净宁谧,满壁名画,花草鲜活。
胡絜青在家作画
日后,再回京小住时,我拜访了老舍纪念馆。故地重游,几多苍凉,几多感慨。生命走的再远,终要回归原点。人生路上,或擦肩,或相遇,或结交,沉淀下的都是一个难以忘怀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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