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留学生是时代的宠儿。身居异国他乡,不仅衣食无忧,且拥有取之不尽的精神美餐。一人一手机,一机一微信,那个小小的屏幕中承载着母国的一切,歌曲舞蹈、相声评书、电影戏剧、小说诗篇、旧事新闻、法律政治,应有尽有。乃至美国时事,也全都浓缩在此了。故除了读书求学必须用英文以外,其余的事情皆可靠中文。身游四海,魂居故乡,祖国伴着游子一路行。
然而,数十年前的留学生却全然没有这份福气。早年,不仅没有互联网,就连纸质的中文书籍也是凤毛麟角。所以,那个年代的留学生一旦踏上美国国土,便恰似彻底断奶的孩童,孤独寂寞地站在岁月的巷口,全力以赴地开始生命的崭新历程。
我们家的家教是:走遍天下,与书为友。经年累月的阅读,使书卷成为我生活中缺一不可的伴侣。但,坦白地讲,初来美国时,我是拒绝读中文书的,那时的感觉是,读写中文都是在浪费时光,而修习英文则是分秒必争的事。于是,日复一日,耳目中灌满了英文,待到语言飞跃时,英文便可朗朗上口了。然而,在英文田园里播种了数年之后,我对中文的思念悄然而生,与日俱增。因此,寻找一本中文书籍,便成了我当年挥之不去的萦梦。
家中那个痕迹斑驳的旧书架上,摆放的全是英文书籍,我问先生哪里有中文书?他说原来有一本香港月刊,但是很久不见了,不知是否还在?
为了这种不确定的可能性,我翻箱倒柜,寻找那本香港月刊。皇天不负苦心人,终是在储藏室的纸箱中找到了那本月刊,掸去尘埃,中文入目,喜不自禁。但,轻轻翻阅,慢慢端详,内心失望,油然而生。这本月刊,纸张泛黄,字体偏小;最糟糕的是,香港的文章中有不少广东方言,犹如天书,让我似懂非懂,恰如雾里看花。
尽管如此,我仍旧如饥似渴地读下去。傍晚,一帘清月,半盏香茗,静品月刊,乐在其中。如今,月刊里的故事经过流年的漂洗,早已淡出了我的记忆,但唯一让我能够记住的是,阅读中文时的那种喜悦、宁谧、温婉、祥和,仿佛触摸到了心灵的原乡。
一本月刊,终究不能满足天长地久的阅读欲望。但那时,我居住在爱荷华,公共图书馆里也鲜少有中文藏书。于是,我开始四处寻找新的中文书籍,老师同学、亲朋好友、街坊邻里,大凡认识的人,我都问了无数遍。
那日午餐时,我突然接到朋友的电话,说有个熟人落在他们家一本中文书,问我是否想看?当然!顾不上问书名,便约好下班后来取书。怎奈,当我兴致勃勃地来到朋友家时,却没有见到中文书的影子,那位熟人先我一步将书取走了。无奈告辞,踏雪归家,夜色苍凉,月光凄婉,一抹深沉的迷茫在我心深处缓缓流淌。
次日,冒昧地给朋友的熟人打电话,询问中文书的去向,回说那本书是他亲戚的,而亲戚住在另一个城市,现已回家了。如此这般,那本不知名的中文书与我擦肩而过。
再后来,隔壁搬来一个刚落脚美国的上海留学生,我特意烤了饼干送给她,以示欢迎。闲聊中,谈及中文书,她说自己有一本《包法利夫人》,在飞机上已读完,我若不介意,她愿意把书送给我。我顿时喜出望外,感恩不尽。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虽然,我以前读过《包法利夫人》,但再与它相遇,意义非凡,对我来说,有一种枯木逢春的惊喜,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动,有一种如醉如痴的欢快。求学打工的间隙,慵懒闲暇的周末,恬静清宁的黄昏,潜心细读,在素笺墨香里,欣赏潇洒晨阳,薄凉晚风;品味浪漫情愫,缠绵悱恻;感悟红尘冷暖,人生跌宕。
一书百读,字字珠玑,烂熟于心,缱绻在方块字体中,自得其乐。年深月久,纸书老旧,依然珍藏,宛如挚友,相伴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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