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我曾经在美国老人院里，做过三年的护理。

艾碧是我护理过的数不胜数的美国老人之一。终日坐在轮椅里的艾碧，总是一付愁眉不展、郁郁寡欢的神态。艾碧的病例上明确地写着：患有老年抑郁症和强迫症。

最初，接手护理艾碧时，我毫无心理准备，无缘无故地惹得她情绪失控，对我大呼小叫，让我措手不及。尽管如此，我们不得不朝夕相处。随着时光的流逝，我慢慢地读懂了艾碧。

护理艾碧，最艰难的时间是睡前的挣扎。

每晚，当我步入艾碧的房间时，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我用轮椅推着她，仔仔细细地检查她的电视机和录像机是否关好了？她边查口中边说着：“关上！关上！关上！”手则不停地在轮椅扶手上弹着，大概是“完成”的意思。此时的我，必须无声立等。稍一发问，她便会烦躁不堪。

等她检查完了之后，便是协助她如厕。然后是刷牙，刷牙时，对于牙膏挤在牙刷上的多少，艾碧是有严格的规定的，那是按照毫米来计算的铁定的长度。稍多一点，她说浪费；稍少一点，她说刷不干净牙齿。艾碧洗脸也是有着一定之规的，她洗脸和洗手的用具都是分得清清楚楚的。洗脸和洗手的次序是：先用专用的香皂洗脸，再用专用的毛巾擦干；然后，再更换香皂和毛巾来洗手。她拒绝使用液体香皂，说是无法控制使用量。而固体香皂，在艾碧的逻辑里，必须分开使用，因为脸和手的菌种有别。

小心翼翼地完成了卫生间的这一幕之后，便是睡前的周身按摩和擦护肤霜了。听起来，这不过是两件简单平常的小事，但对艾碧来说，却是一件极其复杂的大事。按摩的手法，必须是柔中带刚，急缓有致，条理分明，再专业的按摩师也不过如此。按摩之后，我要在她的小腿部位涂抹护肤霜。每一条腿要反复擦三次护肤霜，每次之间要有固定的间隔时间，其间隔的长短，是艾碧从一数到十为准。

擦完护肤霜之后，便是更换睡衣。艾碧每天穿不同的睡衣，每周七天睡衣的颜色必须是固定的，不能随意更换。一旦搞错了，艾碧必然会大发雷霆。于是，我只好将日期和颜色记在小本上，日久天长，也就记熟了。

最后一道程序是盖被，无论冬夏，艾碧永远是盖两层被，一层是被单，一层是线毯。被单要拉到腋下，线毯要遮到腰部，精确到分毫不差。最终伴着互道晚安之声，所有的睡前护理才算平安落幕。

在护理艾碧的日子里，尽管我心中有着几多无奈，但，更多是同情和怜悯。毕竟，艾碧并非是故意刁难他人，她不过是一个强迫症的受害者。

光阴似箭，生命悄然。转眼之间，告别老人院的岁月，竟已有三十年之久了。当年八十岁的艾碧，可能早已谢世。无论如何，天上人间，我衷心地为她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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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发表于：世界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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