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又逢六四，这个周六将是我来美25周年纪念日。

       25年前的五·四那天，我去领馆取回了赴美签证。本想等到7月爸爸摔伤骨折的腿能下地后再动身，但一个月来北京的形势让大家越来越担忧。爸爸担心这样乱下去国门是否再次关闭，女儿是否无法与在美的女婿团聚，从而像台海相隔几十年。。。爸爸果断地叫来我表哥，让他帮忙送我远行。

       终于，6月4日清晨，中央广播电台的早晨新闻出现了完全不同的调式：今天凌晨，防爆部队在天安门广场粉碎了一起反革命暴乱。。。爸爸听完新闻后对已赶到的表哥说：“今天去火车站打听一下还有没有进北京的车，可以的话，明天去一趟买最近的飞机票赶紧送你妹妹走。” 看着爸爸凝重的神情，我和表哥都感觉到了事态的严峻。表哥大我两岁，他那两年下海做生意到处跑，见识就不比我只多两年了。爸爸让他来送我是他能想到也令他放心的一个办法。

       6月5日一早，我和表哥坐上了空空的火车，心情也像这空荡的车厢，对前方北京的情形没有一点预见，没有一丝把握。看看车厢里另外三两个人，像人家好奇我们一样好奇人家为什么非要在这当口冒险去北京。路两边的庄稼地被飞快地抛在后面，丰台站到了但没像以往一样停站。站台上满是支好的军用帐篷和兵，俨然一副军营景象。哦，军队在站台驻扎了。和平时期长大的我见到这情景立即有了战争的联想，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列车穿过丰台站，不一会儿就进入北京城了。看着街上比以往少了很多的行人，真不知到站下了车面临的会是什么。

        出了车站，广场上没见明显的人少，地面运行的公交车大都停驶了，地铁还有但临近天安门广场的几站都不停，我们决定乘坐地铁在朝阳门站下车然后步行去民航大楼售票处。

       在朝阳门站步出车厢，朝着出口拾阶而上，眼睛紧盯着台阶顶端大玻璃窗外的天空，急切地想知道那片天空下是否一派祥和，心情忐忑着好奇着，随着脚下的一级级台阶，空旷的天空出现了树梢，继而是绿色军用卡车的棚顶，紧接着就看到绿色的钢盔、没有表情的年轻脸庞、端着冲锋枪挺拔的身体、围着军车仰面和士兵们讲话的市民们。这样有火药味儿但还算相安无事的情景虽然很新奇，但我只想赶紧去民航大楼，催着表哥不要看热闹，继续前行。

        街上的店铺大都没有开门营业但行人却不少，走一段就会看到一小群人围着电线杆看传单。表哥总是会好奇地兴奋地停下来看，开始我也随着他看了一两次。上面都是讲住某某居民楼的某某人正在家里刷牙被防爆部队的流弹打中；某某老太太从家里窗户探一下头被枪打中。。。后来我就不让表哥看了，每次他要挤进人群中去看，我就拉他出来。爸爸妈妈嘱咐的话犹在耳边，别去看热闹，办好事早回家。

        来到民航大楼，里面比想象的忙碌。轮到我们到了柜台，按预想的计划问有没有6月7日飞美国旧金山的机票，答曰有，护照和一叠现金递过去，顺利地办好了机票。 至此，一切顺利，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是，平安回家，第二天也就是6月6日拿上行李再回北京。稳妥起见，在京住一夜7日乘坐中午前起飞的航班。

       下了火车回家前，还有一件事要办，就是给已经在美的丈夫打国际长途电话，告知我的到达日期和航班。我和表哥下了火车直接来到车站邮电局，里面很多人，很混乱，感觉大多数人是从北京涌来的文明难民。我们要排队等一格格的电话间，似乎所有的电话线路都不太畅通，这也并没让人感觉不正常，外面的失序的社会怎么能保证确保各行各业的正常运作呢！


       等待期间，一个衣着脏乱的中年男人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在对着话筒狂喊：“死了好多人啊！死了好多人啊！我身边就倒下了好几个。。。你们在新疆你们不知道。。。我要回去，可是我现在回不去。。。”他的声嘶力竭吸引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看他的目光更让他像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回来的幸存者。他讲完电话，呆滞的目光直视前方，如入无人之境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出邮局大门。很明显的，这个人一定是在广场上亲历了军队的开枪镇压，精神受到了刺激，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但愿他走出邮局后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

       最后还是没有给老公打通电话。被告知国际长途都无法接通，我们明白了政府一贯的做法，此时不对外封锁消息，更待何时？无奈只好先回家，爸妈一定着急等着我们买到票平安回来。到家后，爸爸决定明早送走我后让妈妈去给我要投奔的那位发电报。（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