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家搬来这里有些年头了,文涛和江南对这个城市却并不熟悉,这天他们约好了一起去江边的公园游玩。文涛早早就到了江南家,两人有说有笑地正要出门,江南妈妈的同事,一位阿姨在楼下叫江南去听电话。江南心中好生奇怪,自己在这个城市并没有朋友,会是谁呢?她让文涛在家稍等一会,急急脚得往楼下办公室冲去。
江南拿起搁在办公桌上的话筒,原来是妈妈相熟的一位阿姨。电话中阿姨询问江南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如果没有的话,她想把江南介绍给一位即将出国的公派留学生。一听“介绍”这个词儿,江南马上紧张得四处望了望,生怕办公室里坐着的人听到了,真够难为情的。不知怎么地她心里就难过起来,“难道我很大了吗?这么多人争着把我介绍出去,没劲!”心里这么想着,她不假思索地一口就拒绝了那位阿姨。
几分钟前还雀跃着想要去公园的兴致忽然就全没了,江南心里纠结得如同一团烂麻,究竟是自己年纪太大了,或者是这些大人们太喜欢多管闲事了?上楼时她走得很慢,边走边深呼吸,努力想平复自己的心情,无奈那些念头挥之不去。面对文涛期盼的眼神,她极力想挤出一个笑脸,可是怎么都做不到。
“小南,怎么啦?什么事儿让你不开心了?”文涛体贴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有点没劲,”江南觉得并不合适对文涛提起电话的内容,于是含混地答了一句。
“可以和我说一说吗?兴许我可以帮你排解排解的,”文涛真得很想让她高兴起来。
“没事儿,过会儿我就好了。”
于是文涛就什么也不说了,静静地坐在江南对面,时不时关切地瞄一瞄江南。过了良久,文涛终于打破了沉默,
“小南,你是想让我陪着你还是想自己静一静?只要你觉得好,怎样都行。”
看江南犹豫不决的样子,文涛突然觉得有些不忍,
“这样吧,小南,我正好还有点事情要办,等你心情好点了我们再去公园,好吗?”
江南感激地点了点头。听到文涛带上门出去的声音,她把自己重重地抛到床上,手脚如大字般伸展开,床的支撑让她安心了些。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种五味杂陈的感觉终于平息了下来,她有些缓过神来了,这才想起文涛来,
“他真得有事儿吗?不像是,肯定是为了让我能一个人呆着。”
一股歉疚感霎时涌上了心头,她从床上腾的一下弹起来,出门去寻文涛。刚刚下到一楼,迎面就看到了文涛,正倚坐在一辆男士单车上,眼睛里写满了落寞。看到匆匆下来的江南,他眸子一亮,脸上有些不可置信的惊喜。
“文涛,我们去公园吧!”江南提议道,
“你真的没事儿哪?”文涛不大放心,关切地问,
“嗯,”江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看了看地面,觉得自己的脸颊热热的。
“那好吧,”正要一步跨上车,他突然停了下来,细心地往上理了理江南脖子上的围巾,看看大半个脸都被严严实实地包住了,这才潇洒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江南轻巧地跳上了后座,待她坐好后,文涛稳稳地开骑了。刚一出单位的大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长长的大下坡,文涛慢了下来,“小南,这一段路你一定要抓紧了,好吗?”
江南望了望前面的大坡,心里有点害怕,她把手往前伸了伸,又看了看文涛的背,却不知把手往哪儿搁好。
“抱住我的腰,头靠在我背上,这样比较不害怕一点,”文涛柔声劝说道,“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安全要紧,你乖乖的,行吗?”
江南终于一只手轻轻地揽住了文涛的腰,头若有若无地靠上了文涛的背。冬天凛冽的寒风吹在身上,竟没有一丝一毫冷的感觉。
公园占地面积不大,依江而筑,古树环抱。因为是冬天,游人稀少,文涛和江南捡了望江的亭阁坐下,远望江面蜿蜒如彩练,树色苍茫,烟云缭绕飘逸。面对如此良辰美景,江南有些心神恍惚,脑海中竟生出了些许异乡异客的感叹,一丝惆怅涌上了心头,
“文涛,女孩子二十岁是不是就算很老了?”
“怎么会?”文涛不解地看着江南,“什么事会让你有这种感慨呢?”
“那为什么我还二十不到,别人都急着给我。。。”话莆一出口,江南觉得有些不妥,生生咽下去了后半句。
“原来是为这个啊?傻丫头,这个叫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因为你太优秀了,决不是因为你太老了,”文涛啼笑皆非地看着她,“是不是我让你有压力了?”
“不是,是因为今天接到的电话,”江南想了想,还是把电话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文涛。
“你真的就一口回绝了?其实就算是你去见见人家,比较一下也是很正常的,”
“你不担心被比下去吗?”
“当然担心。比其他,我不一定比得过人家,可是比真心诚意,人家也不容易比得过我,我是不想让你以后后悔,”
“我才不会后悔呢,反正我也不认识人家。”
“小南,你真是单纯又善良!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根本就不会说出来,然后悄悄地给自己多一个机会。不过,单纯有时候很容易让自己受伤害,”文涛看着江南,一脸的怜爱。
听到文涛这一句话,江南心里一震,往日受过的种种委屈,深藏在心底多年,这会儿却一一涌上心头,她突然有了一种想要倾诉的欲望。
她给文涛讲起了自己的高中班主任,那个面目和善可亲,心底却无比龌龊的老人。表面上,他经常在班上,年级和校际的大会小会上表扬江南,恨不能把江南捧到了天上。实际上,他常利用江南的单纯和对人没有戒心,借着和江南聊天的机会,来了解班上同学的动态,可怜的江南对此一无所知。直到江南母亲调离学校后的某一天,江南发现班上有几个同学突然对她不理不睬,最后才弄明白是老师对他们说,听江南说“班上某某男生和某某女生在谈恋爱”。听到真相的那一刻,江南真的是欲哭无泪,她不能,不敢也不愿相信,这是一个为人师表,受人尊重的老师的所作所为。且不说江南根本没对老师说过那种话,就算是真的说过,难道做老师的连这一点担当都没有吗?那种被自己无比信任的人利用和背叛的感觉,那种受了冤枉而无法辩解的痛苦,那种来自于往日同窗好友的疏离和躲避,让十六岁的江南心力交瘁,夜不能寐,她在自己心里砌了一堵小小的墙,躲在墙里偷偷地和着眼泪舔着伤口,她的世界从此不再阳光灿烂。
她又给文涛讲到了自己高三的数学老师,那位曾和江南的母亲竞争副校长位置的女老师,在高考前的模拟考试中,给江南批了个六十几分的成绩,只因题量太大,有些题目江南没有作最后一步的计算,老师竟把整道题的分全扣了。饶是如此,江南在高考中数学只被扣了两分,取得了一百一十八分的好成绩。
事情过去四年多了,江南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些伤痛,没想到它们只是蜷伏在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一旦拂开面纱,里面依然是伤痕累累。
听完江南的故事,文涛默默地伸出自己温厚的手掌,轻轻地覆盖在江南的头顶,过了良久,他低低声地说,“小南,你的那份痛楚,我懂。”
那一刻,江南听到了花开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心底的那扇门,已经为他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