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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念慈恩

(2011-01-31 19:45:06) 下一个
 

又到年三十了,可是我那疼爱我的慈祥的外公却不在人世了,两年前外婆以九十一岁高寿于中秋那天过世,一个月后九十六岁的外公也随外婆走了。

小时候的年三十从来都是在乡下外婆家过的,因为外公的生日是大年三十。妈妈有八个兄弟姊妹,妈妈排行老三,大舅,大姨与底下的六个弟妹是同父异母,他们的妈妈早在解放前就病故了。除了远在北京的大姨一家,每年过年其余的兄弟姊妹都是会赶回家给外公祝寿的。

如果没有外公外婆,也许就没有今天的我了。我出生时只有三斤二两,体弱多病,加上不爱吃饭,有好几次都病得奄奄一息,滴水不进,按照妈妈的说法是,抱在身上整个人耷拉着都不像个活物了。妈妈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照顾我,实在是束手无策,只好把我送回外婆家,是外公外婆靠着每天把米汤一点一滴慢慢地渗到我嘴里,才得以救活我这条小命。因为这个原因,我自小就最得外公外婆的宠爱。

小时候肉食供应紧张,而稍稍大了一点的我却是无肉不欢,为此把外公外婆折腾得够呛。听大人们说起小时候的我的“光辉”事迹,其中有一桩是这样的:吃中饭了,外婆把做好的菜一一端上桌,坐在桌边的我把每一个碗检查了一遍,发现里面没有肉菜,当即就把所有的菜碗一一倒扣过来,还一边气愤地大声嚷嚷,

“都是这种鬼菜!我不要吃这种鬼菜!”

外公一看,默默地走到门外,开始往脚上套草鞋,而我就会高兴得问外公,

“外公,你要去镇上饭馆买肉肉回来吗?”

于是小小的我就坐在门槛上眼巴巴地等外公回来。而外公每次都偷偷地从后门进来,因为不能让我看见盛肉的碗,不然我就会要一次吃光。外婆总是把买回来的肉藏起来,一顿给我舀上两勺,告诉我说饭馆里就只剩下这么多肉了。

为了给我补充营养,外公经常打发三舅和仅仅比我大八岁的小舅一起去洞庭湖边网鱼,或者逮小螃蟹。如果网回来的鱼或者逮回来的螃蟹数量不多的话,通常都是我一个人吃独食,这时小舅就会自觉地躲到一边去。

我三岁那年,外公外婆终于访到了一位会挑“疳积”的民间医生,这位医生要求外婆带上一只纯白的鸡公去作药引。纯白的鸡公十分罕见,外公带着自家的一只最肥的母鸡走遍了十里八乡,终于发现一只纯白的鸡公,然后找到养鸡的农户,和人家换下了那只鸡公。那位医生治病的方法很特别,他把宰了的白鸡公一劈两半,一半贴在我的前胸,一半放在我的后背,同时拿针挑我的虎口。据外婆说等他挑完我两边的虎口,我前胸和后背的鸡公也变成了黑色。烈日炎炎下外婆背着我走了几十里路,因为不舍得花钱在镇上买东西吃,饿得前胸贴后背,到家时已经几近虚脱。而在家等着的外公早已按照医生的吩咐,用“桐油”炸好了十只小螃蟹,让刚进门的我吃下了那些小螃蟹。很多年以后,每当大家说起我小时候吃“桐油”炸的小螃蟹时,都仍然不解为何我没有中毒。从此以后,我的厌食的毛病终于断了根,慢慢成为了一个健康的孩子,也回到了妈妈的身边。

上学以后每年的寒暑假仍然是在外婆家过的,逐渐懂事的我也知道了体贴外公外婆。每天下午我都会早早得把场院扫干净,把每张床上的凉席用清水抹干净。吃过晚饭后我会到后面的排水渠里帮外公挑水浇菜地,每当这个时候外公总是瘪着嘴开心地笑笑,摸摸我的头说,“我家“小老鼠”长大了,懂事了呢”(因为生得小,外公老说我就像一只小老鼠,放在他的大口袋都摸不到头呢)。

每年在外婆家过年是我们小孩子家家最开心的时候,因为人太多不够床睡觉,小孩子们就在阁楼上打通铺,平时不得相见的表兄妹们挤在一起兴奋地说这说那,刚刚入睡没多久就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惊醒了。这是家乡的大年三十早上“开财门”,谁家放鞭炮越早就越有财气。早上六点的时候外公会和家里的男性后人一起祭拜祖先,我们女孩子通常只能在旁边看看热闹。

年午饭的菜式是一年之中最丰盛的,通常都少不了新鲜的大鲶鱼,肥肥的现杀的大鸭子,刚刚宰的猪蹄膀,还有家乡的熏鱼腊肉,中间围着一个小火炉,炖着那个味道鲜美的家乡走地鸡,咕咕咕地往上冒着热气。吃饭之前,大舅或者我爸会先代表晚辈致词,然后按照辈分大小给外公送上生日贺礼,轮到我们这一辈就只能给外公鞠个躬,行个礼。这个时候也是外公外婆一年之中最开心的日子,老两口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嘴是合都合不拢。这个时候能喝不能喝的大人都会喝上几杯,小孩子们也会喝上些家酿的酒酿,有一回我喝多了几杯酒酿,和外婆家的大黄狗一起醉倒在饭桌底下,害得外婆和妈妈满世界找我的人呢。

相比年午饭,我更喜欢外婆家的年夜饭,年夜饭都是吃面条的,可是下面条的碗碗碟碟有几十个呢,都是些平常吃不着的稀罕东西,什么舌头,猪耳朵,鸡杂,红油肚丝,小鱼干,样样都馋死人不要命的。记忆中小时候的三十晚上总是灯光朦朦胧胧的,透着一层温暖在心头。

大年夜外公会给孙辈们发红包,从最初的一毛两毛到后来的一块两块的,小孩子们欢天喜地地接过红包包,小心地放在最贴身的口袋里,每天都要摸上好几回,生怕不小心给弄丢了。

外婆的酒酿做得极好,小孩子们不喜欢吃热的“甜酒冲鸡蛋”,往往是一人拿个勺直接从酒酿罐子里舀上一勺两勺的,吃完也不记得把勺子拿走。等到吃饭的时候,外婆左找右找都找不到勺子,最后发现酒酿罐子里横七竖八地插着一大堆的勺子呢。外婆一边把勺子拿出来,一边要假意骂我们几句,因为弄不好这一罐酒酿要长白毛呢。

又是一年年三十,当年的小老鼠已经是人到中年,离乡万里,而给了我生命,给了我最美好的童年记忆的最最亲爱的外公外婆已经到了天国了,你们在天堂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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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woman40 回复 悄悄话 回复或许是老虎的评论:谢谢姐姐喜欢,新春快乐!
或许是老虎 回复 悄悄话 一直惦着这篇文章,今天总算来拜读了。非常非常温馨。美好的亲情、美好的记忆。好文章。
woman40 回复 悄悄话 回复吉庆有余的评论:谢谢吉庆,是受你乡愁的感染,当时的感受是一定要写出来,不然会。。。写完后也半宿没水,偷偷躲在被子里哭鼻子。
吉庆有余 回复 悄悄话 来拜年,谢谢四十的问候,念慈恩很感人,公鸡的事情很新鲜,还后喝醉了的样子,真可爱。好文!
woman40 回复 悄悄话 回复梅兰松竹的评论:写得哭了一鼻子,谢谢梅兰!
梅兰松竹 回复 悄悄话 慈爱之恩,如洞庭湖水,潺潺不息,永流心底。

喜欢你的文风,大鼎真挚感人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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