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中心一处简陋的黑漆旧木屋区,临街口矗立着一座灰秃秃的水门汀的建筑,低层像是四方的,上层则是圆的,朝街的北面有几个小窗子,像蹲着的睁眼怪兽。这东西像百年前洋商自来火公司的旧储气堡,或救火塔什么的······外墙稀疏的爬上几线星星点点的绿色,是类似常春藤的爬山虎的嫩叶,所以看不出墙的新旧,远看更像欧州中世纪的古堡······路过的附近一带的老居民会多看几眼,寻思是从前被什么高房子遮掩了,不记得有这么个古堡呀·····
江南的四月天。草长风清,旅行踏青的好时候,可是,有这样闲心雅致的人又有几个?
一个乍阴还晴的早晨,街上已扫得干干净净,上班赶路的还没出门,空气清冷。
从前地属租界的洋房区里某弄堂内走出一名人样娇小的中年妇女。她小臂挽个时式女包,不紧不慢地走路。人长得秀丽,皮肤细白,额头高高的,烫得卷起的黑短发。黑中跟的女皮鞋,一身镶白边的黑套装。那种轻俏雅致和她身后的欧式房子很和谐。
正好有晨练和买菜的妇女回来,相熟的和她招呼,叫她“燕子”。旁边的人听见,觉得有点意思。
燕子掠过两条马路,弯进人声噪杂、地上湿漉漉的菜市场。她直奔鱼摊和肉摊,细声细气地还价,然后让捞起活鱼并杀好,砍下排骨又斩好,拎好塑袋,小心地走出汪着脏水的集市。
可是,她没有返身回家,继续前行,过马路,穿小巷·········最后,来这古堡了。
原来门和大窗子在古堡的南面-----街上是瞧不见的。门掀开了,有灯光。她推门进去,一个身量高而丰满的女人在揩桌子,两人同时道:“哦哟,纨丽你好!”
“小田你好!”
“你来介早啊!”
“你比我还要早!你路远唉!”然后问买了什么,交流一下价钱。底层有两个旧写字台,一面墙垒着绿铁皮的资料箱,另一面是长条的木排椅,候车室似的。
被称作小田的燕子,径自上楼了。这木梯仄而陡,安在屋内,有在佛寺宝塔里攀登的风味。小田上去后,再用钥匙打开二楼的门。两个小办公桌,两把椅子,这是外间。女人又是一把门钥,开了里间房门。
里间的色调是特别的,黄哈哈白乎乎的一片,触目全是本色的木头:木地板、木板壁、木天花板,安在木框玻璃窗上可以抽动卸下的大片板窗,其漂亮精美,大多数本地人都没见识过。显然是买的拆迁房的旧料。墙上一无装饰,像是旧房的阁楼或是日本人的司令部······屋角的小窗口下有个奇怪的靠背扶手大木椅,搁脚凳。另一角上几个皮沙发,二个小门,是简易的卫生间和厨房间。
女人进去收拾好鱼肉,放入冰箱,然后整出抹布,揩房间了。里间正中是个大书桌,玻璃下是长长的个体户名单,密密麻麻的。书桌旁一杆四爪木衣架,吊着两套领章、大盖帽上有国徽宝剑的笔挺的制服。原来这里是工商所的专管员的办公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