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金 瓶 梅
海月早打好腹稿,难得的机会,要抒发一下内心。为集中思想,照他给学生上课那样闭起眼睛宣讲道:“我从头讲起吧。我和诸位能进华光,靠的是什么?我们自己明白,靠成份么。在座都知道,我劳海月是工人,红五类。可它是怎么来的?是靠的赌搏和逃跑!我爷爷时候,家里人斗蟋蟀,把田地和房屋通通输光,地主一下变为贫农!一代红了!我爸呢,是独子。我们那穷地方是新四军根据地,打仗缺员,动员小青年瞒了爷娘参军,有的牺牲了也不通知家里。爷爷吓坏了,赶我爸到上海,跟同乡人进厂做学徒。好了,二代红!-----”
他说出身世的秘密,睁眼看大家惊讶的表情----变为他一人惊讶:人都不见了!只剩身旁的光面、牛肉面,低头在交谈,根本没听他说!他愤怒不已,就这么被人瞧不起!
一伙人雄纠纠地回到席上,纷纷把皮夹子放回挂在椅背的上衣。刘主席转向女生一桌道:“我们这几人,已经付了!以后再聚会,怎么付,再说,好不好?”女生们道谢。
海月明白过来。摸出两张百元钞道:“我自己付。”
大家和蔼道:“不必了。”
“我刚才没看见---”
“我们知道。”
没人肯接他的钱。光面夺过而塞回他衣袋,埋怨道:“多事。”
演讲的兴致已无,海月突然问大家:“门口的屏风欣赏过了?”
看众人脸上茫然,索性道:“金瓶梅这书,都看过了?”
大家笑了,然后点头,都记得当年班里喜欢的书是“金陵春梦”,谈得最多的是看不到的“金瓶梅”。
海月道:“怎么样?”
“好像也是啰索,我一看长篇就想睡。 ”
“全本好。删节本好像抽去灵魂。”
“心动不如行动。”
“西门庆死太早,不值,玩女人还是要细水长流。”
“你老兄的经验?书店里有卖了?”
“不,我是书摊上买的,香港印的,小二百元呢。摊主说卖的不好。”
“当然。这个钱,人家去发廊、汏脚房,玩真的,几次了。”
海月道:“那文学的意义呢?”
光面厌烦道:“你又来了!”
牛肉面摇头:“Monkey 就是这一套。”
“对,不能做书呆子哦,老兄。”
“死抱住文学,是对自己的耽误!”
“说得精辟!你看我们总是羞羞搭搭的,人家外国的教育,方向明确,人生就是弄钱。”
海月彻底无话。面对真理,他像吃长素的人误吞一点猪肉,直觉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