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老 板 和 Dog
炒菜陆续上桌,炒虾蟹、大王蛇、珍珠鲍鱼、龙井虾仁。承诺出资的人头皮发紧。Fish 和花生米算美食家,每道菜评议一番。又嫌黄酒和干红不过瘾,要了白的。海月只要干红,他的兴趣是豆制品,还有蔬菜,人弃他取,吃了不少。
刘主席道:“不忙了吃,哪一位开头炮?老宗,你从前最大、最铁腕,你起个头?”
“没问题。本来呢,要让胡勇男的,哈哈。”宗长得结实,人正经,从前喜欢权力、喜欢人家叫他宗书记---没人敢起他外号。现在还是学生头,干部的样子,但拿出的名片,分明是有资产的阶级了。他认死理,干什么都理直气壮。而前后矛盾,逻辑不通,他是不管的。最早,胡勇男和刘家和是他手下,后来造反才翻脸的(他算是保皇派)······现在已不放心上了。
于是他报经历,从工人、组长到小厂厂长。厂介散,他拿八万元拗断钱,自己开厂,跑南方,跑乡下······现在已出头了。他感叹道:“我做这做那,总没做老板舒坦!一人说了算!做干部对上还不是做孙子!要看脸色,讲究跟谁······现在人是忙的,脑子里老在算钱,上家下家·····可是我高兴啊。”
大家说是。低档服装是土行业,没人有兴趣。只有海月在傻笑。
几人看见道:“Monkey 在笑什么?”
Dog 道:“没好话的。”
宗书记道:“你讲好了。”
海月迟疑一下道:“是这样的,那年冬天,我在校园碰见你,你穿个中式棉袄,两手对抄在袖筒中。我想起林家铺子的电影,说了一句‘哟,你像个老板么’,旁边又没人,你拉下面孔:‘不要污蔑我,搞什么东西!’。后来为这事,又训我一次。我搞不懂了,只有两个人,也斗得起来!”
“哈哈,有这事吗?”
“有!”
“你又不要求进步,出身又是好的,我盯着你干吗?”
“不盯着我?不要装戅。中央下达停课半年搞革命,你到图书馆找我,问我感想,我说蛮好。你生气了,说怎么这样不坦白!你的意思:我应该讲不满的话,你好抓住发动批判-----”
“这不可能。”
“不可能?我再讲个你会记得的事----”
Dog 喝断道:“好了,扳什么老账!陈芝麻烂谷子,Monkey 就是没出息!讲到批判,我吃的什么苦!我讲过一句吗?刘家和,我谈谈自己吧。”
众人欢迎道:“好!肯定精采!”
于是他吐沫四溅,大放厥词了。海月受其抢白,气恼的没听他说,只想着过去的事······Dog 一向是狂野嚣张的人,人长得不好看,下颚突出像原始人,又是“苏州北门”人,女生特别讨厌他。于是他一心向学术发展,勾搭上不准授课而管图书馆的右派老师,封、资、修的小说禁书一捧捧偷运来宿舍(海月也叨光看了不少)。每天把郭沫若、茅盾挂在嘴上。批海瑞时突然跳出来,在墙报上张贴文章,要和姚文元辩论。海月劝过他,他说“我当不了姚文元,当吴晗也好”,海月更鄙视他,但没揭发······同床下铺的 Fish 激动起来,参与写作“揪出我们红五类中的败类”大字报······于是全系、全校批斗这疯狗“反动学生”,打得鼻青眼肿·······没有领袖的十六条,他要判刑了。后来晓得害怕了,痛哭流涕······海月是别有同情,有事去过他棚户区的家----比滚地龙好不了多少,穷则思变的愚昧·····
而今他是发达了,跳槽十几回后,在街道生了根,今天分发的名片是市场科科长。浑身挂着受贿和低价买进的古董玉器、古董挂表、古董铜钱,而他不知道,大多是仿品······
Dog 已讲完了,不知 Fish 点评了什么话,他突然恼怒了,冷笑道:“我这人,无论什么局长,我都尊重,甘拜下风的!只有文化局长,我瞧不起。还文化、文人!文人就是糊弄人民、歪曲现实以证明当局正确的。我看得透里透----”
众人笑道:“反动学生!”
Fish 怒道:“你自己不是公务员么?”
“你不是党员么?”
“两样的!我是干实事的。三年不到,我开出两个马路市场,解决几百人的失业问题!报上、电台里都表扬的。我办公室里全是锦旗。所以,共产党的英明、正确,要靠我来证明!你证明是帮倒忙!老百姓有几个看报看杂志的?双下岗的家庭苦到什么地步?他们见了报纸要骂的!”
Fish 气哄哄要辩介,宗书记制止:算了,不说了,又问 Dog,他管的市场,是否上个月上过电视的。
“是的。”
“那市口好,闹忙!我女儿去看过。还有没有空摊位?”
“没了。不过你要来,我会想办法的。”
“好极了。我女儿拿我名片找你?”
“没问题。即使一时紧张,还可以代销,我叫老婆出面如何?”
“再好没有。有利润,我们对半分!”
“不敢。”
宗书记忙站起身,伸出手去。Dog 欠身握住,算是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