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Fish
海月看了好笑,但没人笑。刘家和说轮到 Fish 了,请他 谈一谈····当年他和海月比较谈得拢,特地住一个寝室的。他的课余文学趣味纯正,嗜好中、外古诗(海月也是这样而犹好三十年代中、外新诗,暗地学写了一些,都是写自己心境,给自己看的)。 Fish 最爱勃朗宁夫人的诗,模仿了不少,针对他暗恋的几名女生,家里住洋房的。本阶层的他不爱,漂亮也没用。他人长得清瘦,平时穿得山青水绿的。外号 Fish 很妙,暗喻他游走于女性之间。他因为成绩差,政治上又不求上进,被人看不起,觉得压抑。运动一来,不知体内哪根神经被过度刺激,通电般疯狂起来。和刘家和、胡宗南同一造反队。他特殊的业绩是由于他的提议,去砸烂了一处有外国小诗人的公墓、搬空了一名有勃朗宁夫人诗集的女教师的家。所以有嗜好的人一旦觉醒,是可怕的·······海月那时远离他了。
今天他分发的名片还是多年前印的,郊区的某文化馆长。他还带来几本地方杂志,有他大名的几篇文章,坚持四项原则的经验、把握舆论导向的重要性之类。接过名片的人都尊他一声于馆长。Dog 的 光火、发泄就冲这来的。当年被他揭老底后堕入深渊······其实那文化馆早撤消,不存在了。而他因卖盗版文艺商品,屡教不改而被拘留,亏得刘家和帮忙才捞出来。所以他情绪不高,只把前半段光辉生涯叙述一下。好在后半段除刘家和外没人知道,否则要被 Dog 怎样的嘲讽!
光面奉承道:“胡宗南一溜,就数你于馆长地位高了!”
牛肉面道:“于兄这棵大树,要给我们遮遮凉。弄点发财路子?”
“你还当过局长的,那时排场怎么样?”
“用几个女秘书?不要说没小蜜---我不相信的!”
Fish 笑道:“别胡说,我脑子清醒的。我管的人不多,几百个吧,每个人都想利用我,有求于我,烟啊,酒啊,水果啊----不好收的!”
“你不是去过厦门红楼么,有什么享受,老实招来!”
“那是出事之后,去参观受教育的,”Fish 介释道,他喝的白酒不下于 Dog ,红着脸,兴致渐好:“我当局长的时候,欢喜公款请客,那是比这桌酒还要好!上海的大馆子吃遍,我这肚子里全是名酒名菜。不过我兴趣倒不在吃!在哪里呢?来过我家里的不少人了,刘主席他就知道。我藏书一万册,字画几百幅,墙壁挂满的!哪里来的?哈哈,老画家求我办展览,求我办出国,我起个劲跑跑腿。马上红木盒的老砚台、裱好的字画送上门了····”
Dog 眼红道:“有没有程十发的?朱屺瞻呢?······我在中华书局做了三年,弄了点线装书,你有吗?我们交流交流?”
“好说!约个时间·····”
刘主席看看表,说抓紧时间吧。于是开始介绍他自己。他不说是为了钱辞职的,说是响应号召的第一批党员下海,登了报的。于是背诵那题目和领导批示。他做过好几个买卖,目今已是氽氽,赚不到大钱了,但因为买了房子和车子,房价之升使他今生不会再受穷----不可能了。他强调每一次沉浮和政策变化连在一起,俨然他就是政府的化身、时代的缩影。他性格还是那样,以能召集人为乐。做人缺少思想性,为人不刁,大家能接受。最近搞出个民办的写作训练班,收孩子的钱。关健是要收足,将来有个把出息的,他就是作家的恩人、新海派文学的祖师爷。
大家预祝他新买卖成功。海月摇头不信,因为记得从前刘的言论:托尔斯泰太啰索,曹雪芹老是写吃饭,比起来还是“苦菜花”“迎春花”有意思。
两碗面登场了。才进大学时,一位号称他每天必吃一大碗牛肉面,什么路什么店,如何如何好。另一位不同意,说腥臊气,他喜欢阳春面,要一早去赶头汤,汤清面硬,浇上葱花和骨头浓汁······于是有了这两个诨名,以致现在席上的男生都不记得他们的本名了。
细眉细眼的光面先讲。他脸比从前瘦了一圈,佈满的青春红疙瘩不见了,青光光的。他叙说进企业后如何装病换舒服工作,最后办成长病假,又骗过市里的鉴定关,种种惊险有趣。以“丧劳”而提前退休的,享受十多年了,已做外公。
有人在心里道:下流、无耻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