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两个老者
忍庵跟进去,赵先生指给他瞧,一个老红木琴谱似的架子,一个摇手柄的铁器。
忍庵果然被考倒,承认没见过,小沈和赵小姐也笑。
赵先生解释这是他父亲看书用的,嫌书拿在手里太累,另一个是手动磨墨的。还有个电动的,已丢弃了。赵先生又说他父亲英文,法文都好,也会写旧诗,和当代几个大文人唱和,报出几个人名。
回到饭桌,说起瓷器,赵先生道:”凡是瓷器,通通是我娘陪嫁带过来的,娘的爷——我外公,做过两江总督。八个儿子,老大是大庆银行总督,老二老三是驻英驻法大使,别的人也都有花头,现在都住香港,台湾,美国。“
忍庵捧他道:”真正大户人家,你一开口,不,不开口也看得出!“
赵先生又说他是兄弟俩,分家时哥哥拿了好东西,后来一抄家也光了。他自己这几份是寄在老佣人家里才存下来。赵先生道:”你知道我哥哥是谁?”报出名来,看忍庵没反应:“他是大学校长,教育部副部长,想起了吧?”
忍庵含混答应,心想我怎么知道,好比向啃窝窝头的农民请教西餐的吃法。
赵先生说眼下他只有这大半套公寓,从前整一层两套房全是他的:“不信你问一下,楼里人人晓得!”又叙起小时在什么路住过,什么样的房,忍庵接得上口了,报得出旧路名,记得起房子式样。
两个老者十分投机,赵先生对忍庵尤其佩服,这不奇怪,从前忍庵的高层领导以至海外大客户对他一向很顺眼,很尊重。忍庵说话轻声慢语,如果两人对谈事情,他的音量正够你听清楚,旁边人听不见————合乎上等人的习惯。他天生文雅气质,高兴也不会忘形的大笑,而是哑然失笑,他好酒。却不大醉失态,凡觉喝过头,就闭眼不再喝,不管劝酒的如何软硬兼施。忍庵的遗憾是文化不高,所以字画他不行,只会琢磨纸张。不经人解释,“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他居然不懂。若字成篆文,他连字都不认得。洋文更是一字不识,一种不能写,但具体一件瓷,他能操英语和洋人谈价还价说明产地年代,打几折,使洋人称赞他Professional,————把单位的大学生翻译晾在一边发愣,这是他15岁学的一套功夫!而且他又会吹,经历本来丰富。这会儿他又向赵先生献技了:当年唐云落拓时如何向他借钱吃饭,当年替谢稚柳开画展,夫妻俩送他画,他都不要;当年去宜兴顾景舟摊一地的茶壶,求他收购,几元钱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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