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宾桌一直空着。没有大人物来,舞场显出松懈,有点乱,不相干的人也进进出出。有餐厅服装的小姐,抓住胡湄喝一口茶的间歇,宣传楼下西餐馆对舞客的优惠: “全套大菜一人518,两人只收一千,正宗银台面,法国酒·····”打开菜单让女人看。女人看了还要问,多少菜式,多少折扣······老乌的脸真的乌了,而且拉长······其实误解了女人,她不过多了解些,将来好显摆。
一个年纪很轻却留了关公式美髯的矮人,认为老乌像尊人物,恭敬地上前,自报是记者,请他千万赐教。老乌最讨厌这些貌似公正的家伙,正要回头,来人已道:“请教先生是哪一行人士?”
“老百姓。”
“谦虚了,不可能,您觉得这票价还合理吗?”
“贵了点。”
“啊哈,可是先生还是进来了,能问一下,月收入是多少?”
男人瞥一眼女人,犹豫道:“说不好。”
“什么意思?”
“你自己想。”
矮人缩脖子想,是贪污的官员?转过神道:“尊皇的经营风格是复古,回到三、四十年代,您觉得成功吗?”
老乌真像个人物似的,朝小话筒大放厥词道:“不成功。没有菲律宾乐队,没有青红帮头子,没有日本歌女、美国大兵,怎么会像呢?”
“说得好!先生有意思。现在社会上对舞师有不同看法,您认为呢?”
“武士?”
“舞师,就是导舞员。”
“舞女啰!你不要说,要复古,就这一条像旧上海,客人是来消费舞女的。你看其他地方,都是劳动人民自己玩玩的。”
“精采!深刻!那您看现在的舞、舞女跟从前有什么两样?”
“我没请,没体会。”避开话筒小声对女人道:“从前的舞女始终踮脚的,男人搂腰的手一动,女的马上贴面,否则谁来消费?我们公寓里大概有十来个,头轮的二牌,二、三轮的头牌·····有个共同点:小孩都没爸爸的······时间不限制的,茶资必付,一元几跳的舞票随意,没有门票一说!”
“先生请说普通话。”
“不说了。社会上看法,我理解的,现在讲三个代表,人家是要注意的。”
“小姐您有什么意见?”
“票价太贵了。”
矮子微笑无话,老乌代答道:“没办法,这儿要交营业税的,收200要上交100,尊皇也赚不到什么钱,赚点名气罢了。”
女人吃惊道:“交这么多?九重天呢?”
“不交的。”
“大王庙呢?”
“不交,全上海没有几家上交的!”
女人对他的税收知识肃然起敬意。记者击赏:“切中要害啊。”围上来的听众里有个人更是激动感叹,用闽南话命令小姐送两份西瓜汁给客人,原来是这儿的老板。矮人卸下大背包,拿出相机要留影,老乌拒绝了。
收场的最后一曲总是快三,几个人闪上前请胡湄,她选了一个没跳过的,走下舞池。果然配合得很好,贴得紧,回旋不费力,这才是年少翩翩,悠然潇洒。男人闭目不看,喝光饮料,废然干坐。舞池里最夺目还不是她, 那位生理上只有三十四的女冠军,又换上拖地的蓝色打裥长裙,有意学朝鲜卖花姑娘似的。可是回旋时她一手举高裙边,照样暴露了内容,吸引住男人们的眼球。老乌想他的策划已到尾声,该算成功,是不是能吟诗一首留个纪念,才得一句“尊皇池里桃花开,桃树我种花谁摘”,池子里出事了:一名舞娘为多得一张舞券,耸恿不敢跳的客人上场,托住他转圈圈,等曲终放手,男人像软脚蟹厥倒,头磕在边角,马上见红······老乌 钻进人堆,看昏迷者躺在娘子怀里,像西画中受难的耶稣······惊讶转而傻笑,佩服自己的英明:从不肯学快三! 没这点自知之明还算人!
曲终人散。走出暗洞洞的舞场,西晒太阳晃得他眼睛白花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