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就近拣豪华扶手椅要坐下,男人拉开她,指桌上外文立牌道:“这是贵宾席。”
“有啥讲究?”
“尊皇是绝对禁烟的,但贵宾席可以抽,价钱不一样。”
女人瞪大眼道:“这不对的。”
男人笑道:“是不对,人不能犯法,钱多了就不要紧。”
过道走尽,舞池展现眼前。女人不由得心中欢呼:金色石膏顶上有繁丽的红玫瑰,辉煌的枝形大吊灯,乐台是凹进的哥德式华丽大门,若不是有乐器在,要误解是安全门了(时下不少大众舞厅就因没这个门而关闭的)。舞池是圆形的,奇怪的是细条木地板也会圆形的一圈圈向中心包紧,像指纹。女人蹲下身察看,人多了脚下会动,确是弹性舞池。
老乌选定小桌,茶已端上,小姐道:“是两位吗?”
“是,不对呀,送的饮料呢?”
“现在取消了。”
老乌摇头。胡湄过来了,放下拎包、帽子,脱了风衣:一袭精致的紫绛丝绒旗袍,一串珍珠项链······老乌从未见过,看傻了眼,最后盯住她的小腿,原 来也是匀称的,本以为她一向是藏拙呢!终于是正宗的舞女装了,可却是最后一面,不免伤感。女人当没看见,又拿出相机,让男人拍她,背景是舞池、乐台、吊灯······有一伙人看见,立即摹仿,照她的姿势、她的取景。
两人回座吃茶。男人为舒坦,翘起腿来抖动。女人想起什么,凑近看其裤脚。
“脏了?”
“不,上回不是钩破一点?补好了么!”
“怎么样?”
“针脚还行,啥人补的?”
“我老婆。”
女人抬脸,看着他慢慢道:“肯定不是的。”
“哦,对,是钟点工。”
女人得意地笑了——男人看不懂。
乐台上有人就座了,黑领结、黑礼服。据说那老红木钢琴的牌子最名贵,键是象牙的,喇叭、号筒、笛是纯银的,全上海最后几把老货都在这里·····可老乌说没见内行去摸过、认定过,也难说。
高开叉旗袍的舞娘出场了。手臂上漏空黑丝长手套,盼人青睐的神情看得出······有个长脸的头上顶个道士髻,胡湄注意她,而她也发现对方的桃子髻了,互相打量,兴许想问:你那个发髻是什麽发廊做的?如今的时代早没有那种串门走巷的梳头娘姨了。
舞郎也现身了。穿一身黑,黑衬衫上一件海浪纹背心,算是工作衣。扑鼻的香水味,人年轻,细腰身,天生的跳舞坯子,多半有专业舞蹈学历。与舞娘不同,每个被点中的,要400 元,不论时间长短。那种不必要的傲慢眼神是他们的标志。胡湄第一次见识,兴趣浓厚。有两位见她细细打量,以为要拣人,本人这般俊美,于是一变为殷勤,上前亮相、搭话,胡湄连忙逃走。
老乌不走动,显得有心事。附近有一圈人在热闹地议论,什么头牌、二牌,领班模样的指天指地的发誓。确是舞男吃香,不久包定几个,当场付钱,人领走。旁边一伙四男五女,看来是故意缺一个,包一个大家玩玩。他们口口声声“张导舞员”、“小赵舞师”,避免直接的字眼。
爵士乐队嚇人一跳的奏响进行曲,跳舞开始。人们离开只坐满一半的椅子,移步入池。老乌马上感觉空荡荡的,左臂伸直举高也不会撞人,过于冷清。胡湄同意,说这就叫人气不足。看别人也是好手不多,有的一群男女,呼兄叫妹的非常热闹,上了场只有一对会跳,其余人笨得可笑。被点的舞女、被包的舞男虽好,对手不行,只能敷衍,不像带人,像哄孩子。个别舞男和舞女,受不了孤寂,自己结对下池子表演。多数舞女脚不痒,在岸上小圆桌干坐,后来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