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白宫

从参加特朗普竞选团队到初入白宫的那个半年，无疑是班农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

《时代》周刊在2017年2月期的封面上刊登了班农的肖像，并称其为特朗普背后的“伟大的操纵者”。班农自己也一度以为自己是导演，而特朗普只是个演员。

他们都大错特错了。

特朗普是个极其自信自傲的人，他自以为无所不能。他甚至自喻为率领犹太人出埃及的摩西。他总是强调他如何在房地产界赤手空拳打天下，而完全不提他父亲留给他的巨大财富和广泛人脉。他根本听不进不同的意见，对之他一概斥为“狗屁”。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他的成就之中有别人的功劳的想法。对班农抢他的风头，他当然非常不爽。

所以在白宫，特朗普不再把班农的建议太放在心上了。班农成了毫无策略的白宫运作中的策略师。

班农的办公室就在特朗普的椭圆办公室隔壁，里面墙上挂着的白板上写满了特朗普在竞选中许下的诺言。在一定的程度上，班农的职责压缩到了像个提醒学生每天交回家作业的小学老师。

在特朗普组建内阁班子时，班农给那些他中意的候选人的建议往往是：别企图给特朗普上课，他不喜欢教授，不喜欢知识分子。他说特朗普在年轻时经常翘课，他从不作笔记，不操心教学大纲。期终考试的前夜，他半夜才从什么俱乐部回来，煮上一壶咖啡，借来别人的笔记，尽可能多地背下来，然后在早上八点去考试，只要得个C，他就心满意足了。他反正会是个大富翁。

从平民阶层打拼出来的班农本能地不太待见靠裙带关系上位、什么都不管又什么都要管的库西纳和伊万卡夫妇。他全力排挤库西纳，不时跟库西纳互相指责对方向媒体吹风拆墙角。

在班农眼里，伊万卡“蠢得像块砖头”。他有次冲着伊万卡咆哮：“你什么也不是，你就是个他妈的工作人员！你在这里转来转去，好像你当家似的。但你不是，你只是个工作人员！”

而伊万卡毫不示弱，她也大叫：“我不是工作人员，我从来不是工作人员。我是第一女儿！”

在特朗普初期的行政当局里，大多数是所谓的“成年人”，即建制派出身的赞成全球化的国际主义者，他们跟班农的民粹主义、民族主义和孤立主义格格不入。

所以班农早早就退出特朗普团队理所当然。

2018年，班农跟特朗普的关系坏到了极点。

年初，特朗普在推特上写道：“史蒂夫跟我、跟总统职位没有关系。当他被解雇时，他不仅没了工作，也没了脑子。……现在他只能靠他自己了。史蒂夫现在该明白了，我看上去赢得容易，实际上要赢并不那么容易。”他还嘲笑班农“在被解雇时哭哭啼啼并苦苦哀求。”

班农则攻击说特朗普“在四十年里经营的企业现在看起来越来越像个犯罪集团。我预料对特朗普的财务的调查将是他的终结。”“他是个骗子。他只有五千万元而不是他说的一百亿。”

不过不到一年，这对冤家又重归于好了。也许双方都认识到与其隔空对骂两败俱伤，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说到底，双方的目标是一致的。班农改口赞扬特朗普“作为总统，他是伟大的领袖。”特朗普则说班农“是我最出色的学生之一，”“他依然是我的大粉丝。”

班农的三观

班农经常喜欢引用密尔顿在《失乐园》里的一句话：“与其服务天堂，不如统治地狱。”

在参军以前，班农并不关心政治，直到1980年4月，他在波斯湾参与了旨在解救被伊朗伊斯兰愤青扣作人质的美国驻德黑兰使馆的工作人员的“鹰爪行动”，目睹由于卡特的无能而导致该行动的彻底失败，从而使他开始忧国忧民。2001年的“9.11”恐袭进一步坚定了他救国救民的信念。而让他开始反对整个现存体制的，则是他在2008年从亚洲回到美国以后，他看到布什跟卡特一样，也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整个国家就是场灾难。

班农是个坚定不移的里根主义者，他主张减税、废除条条框框为经济解绑、削减政府开支、增强国防力量。他信奉里根的名言“政府不是我们的问题的解决办法，政府本身就是问题”。

在国际事务上，跟里根一样，班农也是反共斗士。

特朗普称主流媒体是“人民公敌”，班农则认为它们是“反对党”。他觉得民主党不足为虑，主流媒体才是真正的敌人，而对付媒体的办法就是用“铺天盖地的粪便”把它们淹没。

班农经常自称是个“喷火的民粹主义者”，他以劳工阶级的代言人自居。他积极支持茶党的草根运动，他认为茶党使小人物突然有了反抗精英、资本主义、内幕交易和僵化的体制的话语权，从而搅乱了国家的政治现状。他强烈反对用中产阶级纳税人的钱为华尔街“救市”，去替那些本该为金融危机承担责任的大股东和高管擦屁股。他对美国巨大的贫富差距、高犯罪率、低社会安全感忧心忡忡。

班农赞成劫富济贫，他心仪的办法是把年收入超过五百万的富人的所得税税率提高到44%，然后将多征得的钱给中产阶级减税。

班农基本上持反战立场，其原因之一是他清楚在战场上流血牺牲的是劳工阶级和中产阶级的子女。

2008年的一次经历让班农非常感慨：那天他去西点军校看望女儿，姑娘所属的校排球队正在发新球衣，而那些球衣上赫赫标着“越南制造”！班农马上想到，美国在越战中阵亡五万，负伤十万，都为了什么？

班农反对更新美国的核武库。

班农又自称是个“经济民族主义者”。他认为民族主义是当今世界的大趋势，不光美国，中国、俄国、印度、日本、韩国、菲律宾、沙特、埃及、土耳其和波兰等等国家都走在这条路上。

他强烈主张减少移民，不管是合法还是非法。他不满硅谷越来越多的CEO变成了亚洲面孔。

他提倡严格限制跟中国、墨西哥等国的自由贸易，以保护美国的产业。

班农是个孤立主义者，不过他跟特朗普的出发点不同，特朗普一向讨厌在国际上多管闲事。作为地产大亨，他看不出那对美国有什么实惠。他想不通朝鲜战争结束六七十年了，干嘛美国还留在那里。他强烈反对在韩国部署末段高空区域防御系统（萨德）（对，就是一度让不少国民怒火中烧的“萨德”反导弹系统），因为韩国只出地皮和基础设施而不出部署、运作和维护那套系统的钱；他也奇怪，干吗不用伊拉克的石油抵消美国在那里的部分开销？他希望凡是有美军驻扎的国家，都承担美军的全部费用，另加50%的利润，换句话说，特朗普在实际上是想把美国的海外驻军都变成雇佣军。班农也主张美国放弃“国际警察”的责任，不过他只是正视现实，因为世界上的麻烦事太多，实在管不了。

比如班农说特朗普威胁要用“火焰和愤怒”对付朝鲜纯属虚张声势。班农认为朝核问题根本没有军事解决的出路，因为首尔的一千万人在最初的三十分钟里就会死于朝鲜的常规炮火。他承认金正恩已经胜券在握。

美国传统的战略思想是“御敌于万里之外”，比如在阿富汗和中东，就是要确保塔利班和伊斯兰国（ISIS）那样的恐怖主义组织没有能力再发动“9•11”；在东亚，就是要确保朝鲜可能拥有的洲际弹道导弹不至于打到美国本土；在欧洲，就是要保证北约足以对付俄国的威胁。

特朗普无法理解这种思路。班农则认为应该放弃这种观念。他主张更重要的是加强国内的基础设施建设，让美国重新崛起，然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班农认为那些盟国，如欧洲的、波斯湾的、南中国海的、马六甲海峡的、乃至日本和韩国，似乎都成了完全依赖美国的保护国。班农对美国一度积极卷入委内瑞拉事务也很不以为然。

班农支持特朗普的“退群”，他相信美国在许多国际组织里的贡献与回报不成比例。

关于中国

班农年轻时深受《孙子兵法》的影响。

班农认为中国老百姓是“地球上的盐——他们勤奋、正直、顾家”，同时他执着地相信中国成功地从美国拿走了工作和金钱。班农认为北京政府代表着美国最大的外部威胁，因为奉行国家资本主义的中共领导雄心勃勃、咄咄逼人、残酷无情。

通过在清华大学任教并长期与中国高层有交往的前高盛总裁桑顿（John Thornton）的安排，班农在2017年9月中与王岐山在中南海密谈了九十分钟。

紧接着的10月，班农成了逃亡美国的神通广大的亿万富翁郭文贵的搭档，而郭文贵是王岐山的死敌。郭文贵在2018年为班农支付了一百万美元的咨询费。2018年国会中期选举中，班农乘坐郭文贵的两架私人飞机之一去新墨西哥和亚利桑那为他支持的候选人站台捧场，因而被人责疑违反了不得利用外国人的资金从事选举活动的法律。2020年初。班农与郭文贵共同成立了GTV媒体集团，为之私募了数亿美元的资金。

2020年6月，班农和郭文贵策划成立了“新中国联盟”，住在西班牙的著名的前国脚郝海东因为担任了这个“联盟”的发言人而被戏称为“郝建国”。

2020年7月中，班农和郭文贵推出了四月间离开香港来到美国的病毒与免疫学家闫梦丽，信誓旦旦声称闫梦丽掌握着大量武汉病毒研究所乃新冠病毒的扩散源的证据。然而，两个星期以后他们能够公开的文件，大多是闫梦丽在工作中通过同事朋友收集到的一些间接的资讯，并没有太大的科学和法律上的意义。

谁也不知道是闫梦丽忽悠了急于坐实病毒始作俑者的班农，还是班农不惜败坏自己的人设而在蓄意渲染、哗众取宠和炒作。大概率的恐怕是前者。班农自诩是“最精明的资本家”，事实上在精于“四两拨千斤”的东方智慧的面前，他离“出道”或许还远。

2020年9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