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篇外之三:爱情之都的实体象征
人称巴黎为爱情之都。可惜我在巴黎只待了短短的一周,实在无从体会那儿独特的浪漫和风情。当然见过多次在大庭广众间的接吻,不过那种场景在西方司空见惯,而且绝对不比我在秘鲁利马、墨西哥城、智利圣地亚哥等地见到的更加如火如荼。
巴黎街景
利马公园
墨西哥城小巷
圣地亚哥人行桥
坐落在蒙马特(Montmartre)高地半腰上的小广场Square des Jehan Rictus里的“我爱你墙”(I Love You Wall),恐怕是巴黎人为了向我这样的匆匆过客证明“爱情之都”并非浪得虚名而作的努力。
于2000年情人节落成、由书法家巴伦(Federic Baron)和壁画艺术家基托(Claire Kito)合作设计的这堵蓝色瓷砖墙面上,有用二百五十种文字书写的三百十一个“我爱你”。
然而诡异的是,那墙上还点缀着许多红色色块,用它们可以拼出一颗完整的心。
我想对那些红色块至少可以有两种解读:
1)建墙者实际上是爱情的无可救药的悲观论者。他们在告诫世人:哪怕用尽全世界的甜言蜜语,你还是逃脱不了失望与绝望。
2)建墙者是花岗石脑袋的爱情至上者。他们坚信,只要意足够诚,志足够坚,总有柳暗花明、如愿以偿、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那一天,以前的心碎欲绝只会使得最后的幸福更加甜蜜。
四十平方米的我爱你墙
我爱你墙上的汉字
爱情之都巴黎的另一实体象征就是在塞纳河上随处可见的“爱情锁”。
据说“爱情锁”源起于一次大战中塞尔维亚的小城乌恩加卡-冯加(Vrnjacka Banja)。那里一个叫娜达(Nada)的小学校长跟一个军官瑞尔亚(Relja)相爱而山盟海誓,不久瑞尔亚奔赴希腊前线。不料小伙子是个花心男,他很快就移情别恋,爱上了当地的一个姑娘。被迫解除婚约以后,娜达寝不宁食无味,很快就心碎而亡。
当地的年轻姑娘在为娜达的不幸悲伤的同时,不免开始为自己的前景担忧,于是她们把自己的名字与跟瑞尔亚一样远征而去的爱人的名字写在挂锁上,把挂锁锁在从前娜达跟瑞尔亚经常相会的小桥的栏杆上,并把钥匙抛进河里,希望能够借此锁住情郎的心,从而避免娜达的悲剧,保护自己的爱情。
爱情锁无疑就是数千年通行全球的巫师巫婆的符咒的现代变种。
而这符咒不知为什么在二十一世纪初突然星火燎原,成了世界许多地方的时髦。
2007年,我在西伯利亚的克拉斯诺雅斯卡(Krasnoyarsk)第一次见到了爱情锁。
俄罗斯克拉斯诺雅斯卡城外河边的爱情锁
爱情锁在2008年下半年入侵巴黎,从此主要在国际游客的推波助澜之下,扎根发芽,蓬蓬勃勃,以致对塞纳河上的艺术桥(Pont des Arts)、大主教桥(Pont de l'Archeveche)、新桥(Pont Neuf)等桥梁造成了程度不等的安全隐患,让市政当局头痛不已。
2010年5月,有个艺术院校的学生把艺术桥上的爱情锁统统拆去做成了个雕塑。可是仅数夜之后,锁患就卷土重来了。
市政部门曾经发起宣传活动,他们在告示牌上宣布“我们的桥将承受不了你们的爱”(Nos ponts ne résisteront pas à votre amour),他们号召“不用锁的爱情”,他们专门建立了一个网站,希望游客用自拍照片替代在桥上上锁。然而,理性的呼吁一直战胜不了愚昧的诱惑。
2014年5月,艺术桥上的部分护栏因为不堪铁锁的重负而断裂,为此市政部门决定采取清理行动。
2015年6月1日,工人们从塞纳河的十一座桥上拆除了约一百万把、重达45吨的铁锁。
以下照片是我在2016年9月看到的巴黎的部分“锁情”:
栏杆前安装了透明防护栏板的大主教桥。这里的“锁患”看来一时得到了控制。
艺术桥上亟待再次清除的爱情锁
艺术桥上的爱情锁
塞纳河畔
塞纳河畔
在艺术桥那密密麻麻的爱情锁的附近,有几个人在兜售大大小小的挂锁。我当即就想,这巴黎市政府也太颟顸无能了(或许他们自有难言的苦衷)。
治理锁患,当然首先得摆事实讲道理做宣传,说明1)爱情锁并非巴黎的传统;2)跟一切符咒一样,爱情锁绝对靠不住;3)爱情锁可能造成公共安全隐患;4)清除爱情锁必然会增加巴黎纳税人的负担;等等等等。政府一定要树立足够数量、足够醒目的相关告示。其次就是行政措施:1)在塞纳河两岸禁止卖锁的流动贩子;2)在清除所有爱情锁以后,在每座桥的两端设全天候流动哨,以劝阻人们挂锁,对不听劝阻、强行挂锁的人坚决罚款;3)在桥的两端和桥中安装监控摄像头。如今的巴黎,城内城外有那么多的防恐军警,无处不有的安检几乎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再增加几十个防锁警察,应该不是难事,巴黎民众也应该能够接受、乐意接受的。大主教桥上那些有机玻璃防护栏板实在是有点不伦不类,大煞风景。
除了塞纳河河上河下,在巴黎,我只在阿玛桥(Pont de l'Alma)北端的自由火焰纪念碑(Flame of Liberty Memorial)下见到了爱情锁。
那丛火焰是耸立在纽约港口的自由女神手中高举的火炬上的火焰的复制品。《纽约时报》下属的《国际先驱论坛报》(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为了庆祝自己在巴黎刊印发行一百周年(1887-1987)而向全世界的读者捐款立碑,并在1989年5月把纪念碑作为象征美法友谊的礼物送给了巴黎。
在文化底蕴极其深厚的巴黎,这样的一个仅三点五米高的新纪念碑本来是毫不起眼的,也没有任何理由吸引人们把爱情锁挂到那里。然而,1997年8月31日戴安娜王妃的车祸就发生在穿越阿玛桥底的隧道里!
自由火焰纪念碑
自由火焰纪念碑变成了非正式的戴安娜纪念碑
问题是,那些把爱情锁挂在戴安娜的照片前的情侣们实在是拜错了菩萨压错了赌注。倾城倾国的戴安娜在物质上可以随心所欲,然而她至死也没能得到她最渴望的爱。她跟查尔斯完全是无法兼容的两路人,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的结局。她跟骑兵少校休伊特(James Hewitt)长达五年的地下恋情也不可能有善终,休伊特居然要价一千万英镑企图出卖戴安娜写给他的六十四封私信彻底暴露了他人品的低劣。巴基斯坦裔的心脏外科医生康(Hasnat Khan)可能是戴安娜一辈子唯一一个全心全意爱过的人,然而康承受不了戴安娜的咄咄逼人和炫目的光焰,他只能躲藏到宗教差异甚至老娘的背后。至于法伊德(Dodi Fayed),谁都知道他不过是个备胎,而他心甘情愿当备胎,恐怕在很大程度上出于他的家族对英国王室和英国政府的刻骨仇恨。
说起爱情锁,我不禁想起了年轻时听到的一个故事。那是在1975年初,上海南市区二十一中的一对红卫兵干部决心一起去黑龙江屯垦戍边,保家卫国。但是按照政策,女孩应该分配在上海工厂的,于是她的家长坚决反对。两个年轻人就用外衣纽扣把彼此连结在一起,跳入黄浦江自溺以明志兼抗议。
爱深至视死如归,爱情锁就绝对是多余的了。
2018.4.2
若要清除愛情鎖,或許先要打破愛情鎖的浪漫想像。
据上海市劳动部门统计,截至到1978年末,上海知青赴黑龙江上山下乡总人数165186人,其中,建设兵团农林场138140人、插队落户27046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