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泰罗尼亚独立与巴塞罗那

      2017年12月21日，西班牙的加泰罗尼亚地区被迫举行了议会选举。尽管其主要领导人不是自行流放于国外，就是身陷囹圄，独派的候选人还是赢得了多数席位。面对如此民意，以总理马里亚诺·拉霍伊（Mariano Rajoy）为首的中央政府何去何从，加泰罗尼亚的独立追求最终能否实现，不仅对西班牙性命攸关，而且势必严重影响欧盟乃至全球的政治格局。

      加泰罗尼亚位于西班牙的东北角，是西班牙的十七个自治区之一（西班牙还有两个自治市，即地处北非沿海的休达（Ceuta）和梅利利亚（Melilla）），占地约3万2千平方公里，为全国总面积的6.4%，人口7百50多万，占全国总人口的16%。在加泰罗尼亚的人口中，约有3百20万居住在巴塞罗那大都会区。

     9月30日，我在马德里市政厅前的西贝莱斯广场（Cibeles Square）目睹了由极右的新纳粹团体组织的拥护国家完整、反对加泰罗尼亚分裂的数千人的集会。

    下面照片中横幅上的文字是当前极右团体最常用的口号“保卫西班牙，赦免Blanquerna（涉案人）”的后半部分。图中其他标语上的文字意为“西班牙团结万岁！”。

2017马德里西贝莱斯广场上参加集会的民众。 

     四年前的9月11日，这些极右团体的十几个成员强行闯入以宣扬加泰罗尼亚文化为使命的加泰罗尼亚自治政府驻马德里的Blanquerna文化中心，骚扰正在那里举行的庆祝活动，撕扯彩旗，推撞他人，胡乱喷洒胡椒剂。

     事后，马德里地方法庭以“破坏社会治安”的罪名判处涉案的十四人四年监禁，然而利用上诉的程序，这些人连一天铁窗的风味也没有尝过。

     参加集会的一对看上去衣着讲究、文质彬彬的老年夫妇告诉我，他们认为，加泰罗尼亚是西班牙的一部分，加泰罗尼亚是否有权独立，应该由全国人民表决，而不能光听加泰罗尼亚人的。

      据说在那个星期里，这些极右团体在马德里各处举行了五次性质相仿但规模不等的集会。我见到的是其中规模最大的一次。

     其他任何党派团体，不论左右，都没有上街。

     爱国热情最炽烈的居然是社会上最渣的那群人。

      次日即10月1日，加泰罗尼亚地区按预定计划，就“你愿意加泰罗尼亚成为一个独立的共和国吗？”举行了公投。43%的选民参加了公投，其中的92%投了赞成票。投票率相对较低，主要是因为马德里中央政府早在9月7日就宣布公投违反了1978年宪法155条国家“不可分裂”的规定，因而非法，所以大多数统派民众抵制了公投。

      我在10月17日从西班牙其他地方、葡萄牙和摩洛哥转到了巴塞罗那。在那段时间里，我天天关注着时局的变化。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加泰罗尼亚地方政府义无反顾地宣布独立并断绝与中央政府的关系，而马德里以维护国家主权完整的名义强行镇压，双方硬碰硬，动刀动枪，以致我无法完成原定旅行计划。

     幸好那些天里双方只是唇枪舌剑，着力于占领舆论高地，尤其是加泰罗尼亚政府，显得有点举措不定，于是天下太平。

      在从巴塞罗那圣人火车站到住处的一路上，随处可以看到楼房外悬挂着的红条黄底白星蓝三角的独派加泰罗尼亚旗（正式的加泰罗尼亚旗没有白星蓝三角）以及写着“Si”即“Yes”标语。

独派的标语。

独派的加泰罗尼亚旗

     在巴塞罗那的五天里，我没有看到一面西班牙国旗和写有“No”的标语。

     无疑，在巴塞罗那，独立是人心所向。

     加泰罗尼亚独立运动起源于上世纪的二十年代。巴塞罗那的加泰罗尼亚广场中心的巨碑纪念的就是独立运动的发起人马西亚（Francesc Macia）。

马西亚纪念碑

     不同于前南斯拉夫各共和国之间多半有种族、宗教上的差异，西班牙各个地区其实至多只是在文化传统语言习俗上各有特色，他们之间不存在阶级仇民族恨。在1939至1974年间，佛朗哥独裁统治以暴力维稳，严禁一切有关地区自治、民主、自由选举、妇女权利等等的妄议，连在学校教学非西班牙语也属大逆不道。一旦解冻以后，先前被压抑的种种思潮死灰复燃，包括巴斯克和加泰罗尼亚等地的独立运动。碰巧，这些强烈要求分家的地区，都在经济上相对发达富庶。巴斯克凭藉铁矿和钢铁、造船工业发财致富，那里臭名昭著的ETA（“巴斯克祖国与自由”）甚至一度诉诸于恐怖手段。加泰罗尼亚也经历了经济的迅速发展，尤其是巴塞罗那，在近年中成了欧洲最大的工业和旅游业中心之一。

     我在巴塞罗那的Airbnb的主人在解释他们为什么赞成独立时说，加泰罗尼亚每年向中央政府上交的税收占国库总收入的20%，而回流的只有14%。言下之意，他们觉得被“劫富济贫”了。

     我没有机会去加泰罗尼亚的其他地方，而我看到的巴塞罗那真是个好地方。它有高迪留下的标新立异，如：

古埃尔庄园（Guell Pavilions）

圣家堂（Church of the Holy Family）

米拉之家（Mila House）

巴特罗之家（Batllo House）

     有各个时期积累的精华，如：

圣十字圣保罗医院（Hospital of the Holy Cross and St Paul）

西班牙广场（Square of Spain）

加泰罗尼亚音乐宫（Palace of Catalan Music）

      还有1992年奥运会留下的高大上，如：

奥运港（Olympic Port）

奥运港（Olympic Port）

     别的我不清楚，只知道办奥运得耗费巨资。不计公路、铁路、机场、旅馆等间接支出，光是跟比赛直接有关的项目，巴塞罗纳就花了97亿美元，而那是加泰罗尼亚绝对无法单独承担的。换句话说，奥运会是西班牙全国人民办的。今天的加泰罗尼亚人，尤其是巴塞罗那人，希望独享奥运会带来的机会和好处，似乎略显自私。

    今天的加泰罗尼亚居民中，相当一部分是被七八十年代以后的经济发展高潮吸引来的外地人，如果他们也赞成独立，动机就更加可疑了。

    我那对房东夫妇说，苏格兰闹独立，于是伦敦在经济上给了大量的优惠。

     在其他方面，加泰罗尼亚真没有什么好争的。作为自治区，加泰罗尼亚对境内的政治、文化、教育、医疗、环境、税收享有高度的自主权，它有自己的警察，甚至连民法也是自定的。有人因此说加泰罗尼亚的自主权远远大于欧洲大陆的任何一个角落。

    问题是，这次在中央政府的高压下举行的议会选举，清楚地表明了加泰罗尼亚人的独立倾向。

     不过，我那俩房东也说得坦率：“没有人会为了独立而拿起枪来”。

     拉霍伊总理对加泰罗尼亚独派的态度一贯强硬。他在10月1日公投时派出国家警察阻扰投票；他在10月27日加泰罗尼亚宣布独立以后强行解散自治政府，以“叛乱”、“煽动叛乱”、“挪用公款”等罪名逮捕、通缉自治政府的头头脑脑；他指定在12月21日重新选举，希望“沉默的大多数”能站出来挫败独派，以恢复国家的稳定。

     然而，拉霍伊显然错估了民意。世界媒体一致认为，拉霍伊被抽了一记耳光。

     众所周知，国人信口就来的“自古以来”的那套逻辑，在现代欧洲没有丝毫现实意义。

     强扭的瓜不甜。苏俄帝国和前南斯拉夫的分解并没有导致天下大乱，相反，那些摆脱了锁链和镣铐的国家和人民，大都活得其乐融融，正如我们的先贤老子说的，“小国寡民 …… 虽有甲兵，无所陈之 …… 至治之极，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

     而大国梦强国梦，则往往会造成生灵涂炭。

     以事不关己的旁观者立场，我认为西班牙的当务之急是修宪。

     首先，废除155条，从而撤销对加泰罗尼亚前政府主席和他的那些部长们的通缉和监禁，让他们在新议会新政府里走马上任、各司其职。

     其次，修改以后的宪法里应该有允许自治区独立的条款。不过因为分裂牵涉千家万户、千丝万缕，实在不能贸然从事，所以必须设置“高门槛”，比如：独立必须得到三分之二（甚至75%）选民的支持而不是简单多数；又比如：独立公投以后，应有一或两年的“冷静期”，在那以后再搞一次公投，如果独派依然能获得绝大多数民众的赞同，中央政府就应该承认自治区的独立，并妥善处理与分割有关的一切事务。

     好聚好散，再见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