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游无处不消魂(三)
五 阿根廷菲茨罗伊(Fitzroy, 又名El Chalten)
1)菲茨罗伊
菲茨罗伊在埃尔卡拉法特西北220公里处,车行3小时。
从埃尔卡拉法特到菲茨罗伊
如果说埃尔卡拉法特是阿根廷的冰川之都,那么菲茨罗伊可以说是其远足之都。
这是个1985年才在冰川国家公园的东北角、菲茨罗伊山和塔山(Cerre Torre)的山脚建起的小村。建村的初始目的纯粹是为了确保万一与智利发生边界争议时处于有理有利的谈判地位(菲茨罗伊山南麓有约50公里的边境线至今未正式界定)。这是又一个在战略上“先下手为强”的事例,不管这“先”是在1千年以前、1百年以前,还是25年以前。
如今的菲茨罗伊是个百分之百的旅游村,在夏季傍晚街上尽是来此远足的游客,在冬季则仅余几十人而近似荒村。有人专门来此攀登菲茨罗伊山和塔山,只是那远不如珠穆朗玛峰热门。近年来每年五月间,1天之内可能有上百人登上珠峰,而在这里,1年中未必有1次成功登顶的纪录。
菲茨罗伊
我们在上午10点半左右到达村里。先预订了第二天的活动。绝大部分人报名坐船去看冰川国家公园里的另一个大冰川-Viedma冰川。我选择去走一条来回30公里的塔山冰川远足路线。已经从湖上看过两次冰墙,好象没必要再次重复。
有关资讯上说因为来回得13个小时,所以这条路线只适宜身体最好的人(Should only be undertaken by the fittest)。斯蒂夫原先准备跟我一起去,等要付钱时却变了卦,于是只剩下我一个。大卫夫妇不在了,否则他们多半会跟我作伴。旅行社的人说已经有一对报了名,因此出团不成问题(最少2人)。
大家都搞定后坐车去山脚下一处平地与导游会合,然后随着他去走这一带最容易的一条远足路线-Cabri湖线。
又一次走在巴塔哥尼亚高原的崇山峻岭中。这次既无疾雨也无横风。乱山迭翠,残雪压顶。开阔处或绿色连波或苍黄铺地,逼仄处或林梢婆娑或枯枝如虬。有一冰川分为两段:上段从云里雾里奔腾而下,在悬崖前猛然止步;下段在悬崖下自成一体,到了灰蓝的湖边却同样畏葸不前。
Cabri湖线远足
午餐休息时有人问起那30公里的“塔山冰川线”,导游反复地强调“很难很难”。他说那里的风太大,站不住脚。让我想起托雷斯德尔帕伊内公园里的那个风口。他知道我要去走那条线。他是在给我严重警告,让我迷途知返。无奈我箭已上弦,这孤胆英雄已经当定了。
Cabri是个不大的高山湖。导游说天气晴朗时,从这里能看到菲茨罗伊山的顶峰。遗憾的是那样的日子不多。而我们连山影都没看到。不过我们看到了一支小小的美洲驼(Llama)队。那年在波利维亚和秘鲁旅游时,经常见到美洲驼,却没见过它们驮运货物跋涉山林的样子。
美洲驼队
回程中很长一段与在宽阔的峡谷里逶迤的细小的菲茨罗伊河并行。
村里有两家小型超市,但找不到高能量的巧克力,只能买块铁硬的奶酪。在其中一家遇到去南极船上的以色列小伙。
2)塔山冰川
清晨6点50分到集合地点。路上寂静无人。
5分钟后来了个姑娘,自我介绍说叫劳拉,是我们的导游。
前一天报名时我没当回事。我长期坚持健身锻炼,体力耐力都不成问题,又跟李白一样,“一生好入名山游”。但是被那导游说得有点忐忑不安。他们通常不危言耸听。我最担心的是怕速度慢,拖别人的后腿。
现在见到个女导游,担心去了一半。 过一会另一对到了。30来岁,从布宜诺斯艾利斯来,男的费尔南多,高大结实, 1米9以上,一看就是打篮球的;女伴阿达米拉,小巧玲珑,还不到1米55。跟他们握手以后,我彻底放心了。
最初的一个小时基本上坡,冒汗喘气,然后就起伏不太大地上上下下。看到了前一天隐而不露的几座高峰,包括菲茨罗伊山海拔3千4百多米的顶峰。11点前抵达一处宿营地。劳拉的旅行社在这里有个大帐篷,可以避雨休息,不过主要功能是仓库。她从里面取出冰钉鞋(Crampon)、安全帽和从大腿根套上的腰带,发给我们每人一套,同时在她自己的背包里装进锤子、抓钩、绳索等等过河爬冰坡的器具。
塔山冰川远足
出宿营地后是峡谷边的土路,少有的平坦。
峡谷尽头有激流挡道。河上架着两根钢缆。劳拉往钢缆上安上一套滑轮-挂钩装置后,费尔南多先行,将挂钩钩上腰带,腿悬着,双手交替拉扯着钢缆滑了过去。他个大体重,背部差一点就碰到水面了。劳拉把挂钩收回后,阿达米拉第二个过河,最后是我。生平第一次尝试这玩意儿,尽管劳拉再三强调双手得快速交叉移动,下滑时那滑轮还是几次撞上了我的手。因为没戴手套,两手都出了血。幸好阿达米拉包里有护伤胶带。劳拉过了河以后又把那装置拆了。
我问劳拉,那些不找导游,自己来这里的英雄好汉,不是得徒手从这钢缆上过吗?她说几年前就有个法国姑娘这么做,攀到中间不知怎么的脚先从钢缆上掉下,手很快就坚持不住,掉下水不幸淹死了。
横越激流
过河就看到了冰川和冰川前乳灰色的湖。我想,这不是毛毛雨吗?轻轻松松就走完了一大半。
但很快就彻底没路了。最后的半个小时亦步亦趋跟着劳拉在乱石坡上左穿右行。从坡上走下冰川时我差点滑下一个冰坑。
脱离队伍去小便时看到个黑塑料袋,以为是什么野蛮人留下的垃圾。劳拉说不是,说那是供所有导游共用的急救包。
我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为什么急救包可以共用,过河的滑轮装置就不行?一会儿装一会儿拆不是挺麻烦的吗?又一想,他们也许是因为怕被那些自助行的人顺手牵羊。急救包是以防万一,难得派上用场,被偷了多半一时不碍事,而滑轮装置没了就过不了河,问题就严重了。
这冰川湖是菲茨罗伊河的源头,分成里外相通的两片。左右两堵石堤像虎口似地半围着小小的里湖。那石堤想必是往昔冰川推进时留下的痕迹。如今冰墙的位置与石堤间的距离应该就是这冰川萎缩的距离。
塔山冰川之尾
跟以前看到的冰川不同,这冰川显得特别脏,有大片的土黄,还有大片的灰黑。
在冰川上走了1百来米后,劳拉说“是穿冰钉鞋的时候了”。我们从背包取出鞋子,劳拉分别给各人调整后穿上,教了我们穿冰钉鞋走路的注意事项:小步、慢步、稳步、避免倒退、两脚呈八字行走等等。
穿上那鞋走几步后马上就体会到它们的防滑功能,同时也意识到两脚直线行走或踉跄跌倒的危险性:那鞋尖的铁钉能够轻而易举地扎破鞋袜。
走在冰川上,从远处看上去坑坑洼洼皱皱褶褶的表面变成了一道道的坎一道道的沟。坎像波涛,“浪”尖朝向冰川的源头;沟窄者不盈尺,宽者逾丈。沟里往往有水,也有的深不见底,令人胆战心惊。还有像是钻井打出的垂直的深洞,洞壁发青。
塔山冰川
愈往冰川里面走,冰层表面变得愈来愈干净,同时失去了起伏的规律。前方本该是塔山顶峰,但被浓雾挡得严严实实。
小心翼翼在冰川上走了几十分钟后,劳拉让我们停下吃午餐,她继续往前找适宜我们攀登的冰坡。
我吃完起身时,看到她正趴在一个冰坡的尖顶上打固定安全绳的桩子。
不久她回来把我们带到了冰坡下,简单讲了上下冰坡的动作要求,然后我们3人轮流爬了一次,费尔南多又爬了第二次。下有冰钉鞋鞋尖的铁钉,上有两把铁爪在手,腰中有劳拉拽着的安全绳保驾,这2、30米高、6、70度倾斜的冰坡对我来说根本不过瘾。
攀登冰坡
不过直到劳拉嚓嚓几下爬到坡顶拆下桩子又利索地退下来时,我才领教什么才叫冰坡攀登。
刚到冰川时的微风渐渐变成了强风。劳拉吃完饭后我们开始往回走。快走出冰川时,一阵巨风袭来,险些把我吹翻。赶紧再次施出应付狂风的绝招:屈膝弯腰,伺机而动。
有冰钉鞋在脚时,风再大,只要停下不动,就觉得稳稳当当。而出冰川脱了冰钉鞋以后,在开阔处动辄就会被吹得摇摇晃晃。想到了前一天那个导游的话。我们运气好,所以走得像春游踏青般惬意。如果这风起得早几个小时,我们就会辛苦得多。如果风再猛烈些,我们就悲剧了。
在冰上活动了2个多小时。
冰川陷阱
塔山冰川湖
走出冰川峡谷,走到河边装滑轮过河时,那牵引绳被风吹得搅成了团,让费尔南多在河心停滞了好几分钟。
回归途中
下午7点不到回到旅馆。斯蒂夫忘了留下房间钥匙。幸好见到卡拉,她告诉我众人都去了一家餐馆。到那里找到斯蒂夫拿了钥匙,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就一点事都没了。
晚上斯蒂夫再三向我道歉,我说不必,顺便吹了下牛,说我还能走个来回。
在旅馆买了幅烧制在陶砖上的古朴的抽象画。
六)阿根廷佩里托莫雷诺
从菲茨罗伊到佩里托莫雷诺500多公里,车行整整10个小时。
早晨离开菲茨罗伊时,菲茨罗伊山和塔山都以真相相送。
清晨的菲茨罗伊
佩里托莫雷诺是个4千余人口的小镇。仅有的一条商业街百多米宽,有红绿交通灯闪烁,却没车也没人。店铺也多半关着。只有小教堂前有点生气:有人在搭舞台,有人在从车上卸音响设备,几十把椅子已经放在舞台前。我的相机让几个在看热闹的男孩兴奋了一阵。
佩里托莫雷诺的孩子们
回到旅馆让艾丽打听的结果是为庆祝当地教区成立50周年,当晚有歌舞表演,但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再次去教堂时正有两个20多岁的姑娘在受洗。教堂里一片雪白。两尊圣母像被鲜花衬托得可亲可爱。坐在长椅上见证洗礼的几乎都是妇女。
洗礼
第三次去教堂时近10点。昏暗的灯光下,演出已经开始。
看到的第一个节目是安第斯山民的成对男女群舞,男着皮靴大檐帽,女着单肩而下摆宽大的连衣裙。
第二个节目是露脐赤足、婀娜妩媚的少女群舞。傍晚到这里时就觉得冷,晚上我把为南极行而带的寒衣都裹在了身上。周围其它观众也全是冬天装束。看着姑娘们踩在水泥地上的光脚,心想幸亏她们个个肚子上都有好几磅多余的脂肪,否则怎生受得了这冰凉。
接下来是几个7、8岁红裙小女孩的舞蹈。除了护胸,她们上身赤裸,在刺骨寒风中翩翩起舞。说不上兴高采烈,但认认真真,竟然没有一点抖抖索索的样子,让人钦佩,也惹人怜爱。
佩里托莫雷诺教区成立50周年庆祝
然后穿插了旁边舞台上一个小乐队的表演。主唱者50多岁,嗓音沙哑,说的唱的都听不懂,旋律也引不起共鸣。
几支歌下来又转到了舞场,由一对男女跳探戈。跟先前节目一望而知的业余水平不同,这一对看上去起码是半专业的。但是两人之间毫无探戈必须的激情火花,不知是有冰山阻隔,还是早被飕飕阴风吹灭了。
可能是由于舞台太小,因此舞蹈都在人行道上。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把演出安排在这么晚,又不是周末。我在快11点时离开,因为冷,更因为气氛萧瑟。估计观众至多2百。
七)阿根廷巴里洛切(Bariloche)
从佩里托莫雷诺继续北上到巴里洛切又是一天,完全行驶在40号公路上。途中停一小镇(Gobernador Costa)一小城(El Bolson),遇一穿山甲(Pangolin)。
路边午餐
穿山甲
在西班牙殖民时期,巴里洛切与智利的关系远比跟阿根廷的关系密切。不过因位处安第斯山脉东麓,它在1881年的《智利-阿根廷边界条约》中被划归阿根廷。
以一家叫“德国人”的小铺为中心开始扩展,巴里洛切在二十世纪初有千余人口。他们主要是瑞士、奥地利、德国、斯洛文尼亚、意大利和智利人,大都从事肉牛贸易。
Nahuel Huapi湖畔的城中心在三十年代建起一批阿尔卑斯-瑞士风格的建筑后,巴里洛切逐渐演变成一个以滑雪、山地远足和钓鱼为主的旅游胜地。它还以出产巧克力著名。
然而使巴里洛切在1994年一时成为国际媒介关注焦点的则是其当时不到10万的居民中冒出的纳粹罪犯艾略克•帕瑞布克(Erich Priebke)。
1944年3月23日,意大利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在罗马街头伏击打死了33个纳粹警察。震怒之余,希特勒下令以10条意大利人命抵1条德国人命立即施以报复。当地德军指挥官将关押在监狱里的意大利军人、抵抗运动成员和在伏击现场附近抓到的居民全数列出,余额以犹太人补足,在第二天一举枪杀了335人。其中超出比例的5人是因时间仓促而犯的错误。
而党卫军上尉艾略克•帕瑞布克就是执行枪杀的现场指挥官。他并且亲手杀死了其中2人。
1973年发行的意大利电影Massacre of Rome(罗马大屠杀)表现的就是这一事件。
帕瑞布克在战后从英军战俘营逃脱,凭籍梵蒂冈提供的假证件和其它帮助辗转逃到巴里洛切,在这里隐名埋姓逍遥法外50年。
意大利人永远忘不了3/24。
帕瑞布克也不甘其姓名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担任巴里洛切德语学校校长的他在1994年81岁时接受美国广播公司(ABC)的采访,声称当年监督枪毙的全是“恐怖主义分子”,他自己则是军人执行命令因而没有罪责。
他的嚣张激起了意大利大众尤其是受害者家属的公愤。
经过反反覆覆的拖延、裁决、上诉和重审,他被引渡至意大利并最终在1998年以“反人类罪”而被判无期徒刑、监外执行。
阿根廷是窝藏前纳粹分子最多的南美国家。
在街上遇到拉着行李箱找旅馆的雷蒙德夫妇。离开埃尔卡拉法特以后,他们实际上与我们走着同样的路线,只是因为坐长途车而比我们慢一拍。乌芝显然还远未恢复,憔悴得很。
到巴里洛切的第二天一早,我从城里坐20路公共汽车沿Nahuel Huapi湖往西到终点站Llao Llao。
1940年落成于一小山山顶的Llao Llao大酒店背靠安第斯山麓,俯瞰拉美首曲一指的高尔夫球场,既古色古香,又大气恢宏,令人难以想象它曾在1976-1993漫长的17年里因资金匮乏而闭门谢客。
Llao Llao大酒店
从Llao Llao大酒店往回步行9公里约3个小时。
时停时续的细雨使空气清新滋润,使十几米高的绿树更绿、连绵不断的黄花更黄。路边间或露出濛濛平湖绰绰远山,途中点缀着变压器房的翠墙丹顶和手绘木制邮箱的纯朴淡雅。除了间或从身边驶过的车上的司机乘客,没见一个人影。这是让人想边走边唱的公路。世界真美。活着真好。
让人想边走边唱的公路
走到Campanario山脚下坐缆车上山顶观光台。 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曾将这里列为“世界最佳十景”之一。我完全可以想象这四周的湖光山色冰川雪峰在蓝天白云下的美妙,可惜迎接我的是黑云低迷,狂风中又是雨又是雪,把一切都染上了灰色,甚至连想拍灰色的照片都不成。
出门近一个月来老天爷基本友情合作,这是它老人家第一次彻底糟蹋了我的景。
被风雨毁了的绝佳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