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流亡学生》:13. 在蒙阳的日子
前几日,承蒙徐荣璋伯伯寄来王临冬姑姑的书《回首流亡路 一九四九外一章》以及数期豫衡通讯。看到了他们在蒙阳的日子比较详尽的叙述。这才醒悟到之前写他们自己动手盖草房,用罐头充当锅具煮饭,实在是轻描淡写了。此前看到其他叔、伯、姑姑用「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形容他们在蒙阳的生活,如今我终于了解为什么。
1949年12月12日,国军与法军在峙马屯签订协议,法方同意国军假道入越,辗转回台,并由法方暂时封存军械。
当这两万多国军、学生、难民进入越南时,法军不只收缴了国军的武器,其余人等身上仅存的手表、小刀、钢笔也被没收了。跨过中越边界,他们真的什么都没有了,父母丢了,家没了,国,也不是他们的了。但是他们似乎重生了,每个人,生或重生,原来,都是精光赤条,身无长物。
协议中法军同意供给食物,每人每天一小杯白米约四两,另有牛肉罐头一个,五到十人分食。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住的地方,没有锅具器皿,也没有淡水。一杯米,一个罐头,怎么办?
他们就地寻找尖石碎铁片,敲开罐头分食,然后用空罐头盛小河里流淌的海水淘米煮饭。没有炉灶,只能在土地上挖个小洞,收集枯叶杂草小树枝,把罐头架在小洞上,然后趴地上对着小洞猛吹气,否则没有通风口的小土灶,火苗很快就会熄了。双眼在烟熏火燎中不自觉泪流满面。煮出来的饭底下是焦的上面是生的。后头还有好几个人等着用空罐头煮饭呢,饭虽煮好了,怎么吃?
我必须坦承,此刻是我第一次考虑到这个问题。 「身无长物」简简单单四个字,可以说的掷地有声豪气干云,但是落实到生活里的吃喝拉撒,这日子怎么过?
用海水煮饭,只能应急。没有淡水活不了。他们只能往山里头去找山涧水。蒙阳如果只是个完全未开化的世界,至少不会有污染,但它是一个废弃的煤矿,山涧水里因漂浮着铁屑几乎成暗红色。咸的海水,血一样的淡水,哪一种更致命?
他们初到蒙阳时,晚上睡觉,只能找一些树枝杂草铺地上当床,有些人分到的营地离河岸太近,清早涨潮,醒来已泡在海水里。
之前也写过他们上山砍柴割草拔藤条盖草房,「砍」、「割」,动词用对了,工具却不是我想像的。如今我对「砍」这个字的石字旁有另一层认识。
男学生和老师们赤手空拳的上了山。找到合适的大树枝或竹子时,由两三人合力拉倒,然后用有棱角的石头使劲「砍」。有了实作经验之后,他们想到煤矿区的碎铁片可以打成利器割草,于是他们拿起石头砸铁片。
记得历史课本里学过新旧石器时代怎么区别。旧石器时代打制石期。新石器时代磨制石器。直到六千多年前才开始铜器时代。
1950年,越南蒙阳,豫衡师生大约以数十天时间演绎了两百多万年的人类历史。
爱因斯坦曾经说过,他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会有什么样的武器,但是他能预言第四次世界大战,使用的会是棍棒和石头。 ("I know not with what weapons World War III will be fought, but World War IV will be fought with sticks and stones")
1950年,越南蒙阳,豫衡联中师生提前实践了爱因斯坦预言的生活。
2022年的今天,我们正在推着历史往哪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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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农写得真好。最后一句也值得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