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人不会花时间去幻想自己走向墓园的最后一程,我也不会。非要想象一下的话,可能是一辆黑色的灵柩车,慢慢地驶进静悄悄的墓园,最后一程,是肃穆的、黑色的。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话题,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不过,我婆婆的最后一程,跟肃穆和黑色毫不沾边。
我婆婆,在她下葬之前,被她热情奔放的宝贝大儿子和犹太大儿媳,拉着去加州海岸线做了最后一次神游。我喜欢这个“神”字。婆婆去游玩的时候,已经被火化了,真有点什么还存在的话,大概就是无影无形的“神”了。
公公去世以后,骨灰安葬在圣塔芭芭拉海边的公墓。按照他俩生前的安排,婆婆百年后,跟公公合葬在一起。
婆婆原先住在圣塔芭芭拉,85岁那年,实在不放心她独住,便把她接到我们的居住地,一个辅助老人生活的公寓里,婆婆在那儿快活地走完了人生最后的七年。婆婆非常开明,嘱咐一切从简,不发讣告,不举行仪式,后事交由当地的殡仪馆处理,由他们安排火化和安葬。婆婆只有两个儿子,我先生和他哥哥,两人商定,一切遵照婆婆的遗愿办。
可是,正当一切在进行之中,兄嫂改变主意了。哥哥嫂嫂住在波士顿,两人都精力充沛,加上本身的生活就充满戏剧性(有兴趣的话,可以看我的旧文《犹太嫂嫂一生中的两次晴天霹雳》),他俩天性喜欢热闹,偏爱参加各种仪式。仪式,细想起来,带有戏剧性,而不是日常的柴米油盐,并且往往会有不少人参加。兄嫂积极地参加生日爬梯、毕业典礼、婚礼、订婚仪式、葬礼、受洗日,有亲朋好友的,还有不少只有点头之交的。为仪式准备礼物,计划着装,该整理的,该添置的,他俩忙得个晕头转向,我跟先生听着他们的描述都已经累了,可他们是乐在其中。
兄嫂某天如梦初醒,一想不对啊,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老母安葬,而不举行仪式呢?这不白白浪费了热闹的大好机会?于是,两人赶紧联系众亲戚,但因为亲戚都集中在麻省,况且大家都知道老太太吩咐从简,无人响应。哥哥又来动员弟弟,我先生坚持要遵照母亲的遗愿。两兄弟倒是和和气气,最终尊重对方各持己见。
兄嫂又忙起来了,买机票、订旅店、定鲜花、改安葬时间,全盘打乱了殡仪馆和公墓的工作进程。我婆婆生前就说,他们俩到哪儿,哪儿就刮起一阵旋风。婆婆说得对,二石激起的,是双倍的千层浪啊。一阵混乱之后,尘埃落定,殡仪馆因为安排不过来,无法在特定的时间把婆婆的骨灰送到公墓。这可难不倒兄嫂:没问题,我们会在安葬的前一天来取骨灰,把骨灰送到公墓去。
兄嫂飞到了我家,两人成天在外游玩,直到要去拿骨灰的前一天晚上,才分享了他俩的计划。他们决定要带着婆婆的骨灰,做一次“旧地重游”。他们说得兴致勃勃,欲罢不能,我先生一如既往,安祥地静坐一旁,最后还是我催他们赶紧睡觉,别误了第二天的一早启程。
第二天是一个天气晴好的春日,他俩精神焕发地踏上了游程。那天,我家的电话铃声不断,每到一个旧地,他们就来电话通知:我们到Big Sur 了,把车停在妈以前喜欢看风景的地方。我们到丹麦小镇了,带着她的骨灰,去了她最喜欢的甜品店,买了两块她喜欢吃的曲奇饼干。我们在圣塔芭芭拉的车行,妈在这里买了她开的最后一辆车。我们去过她住了二十多年的希望牧场了,在她的旧居前跟她的骨灰合了影。我们到了她常去的小沙滩,她喜欢在那里散步。现在正坐在她最喜欢去的那家饭店,点了她喜欢的炸鱼和薯条,妈的骨灰就放在我们对面的椅子上。
我们知道,那是最后一站了,从希望牧场的后门出来,就是海边,开不多远,就到了那家海边的小饭店,公公婆婆曾经常光临,也喜欢在饭店旁边的小沙滩散步。公公走了之后,每次去圣塔芭芭拉,我们总要带婆婆去那里吃午餐。吃罢了午餐,我们会沿着海岸线往前开,到圣塔芭芭拉的公墓去看望长眠的公公,在他的墓前放一束鲜花。这一次,婆婆离开了饭店,下一站就是公墓,她要去和公公会和了,他俩将永久地沉睡在那里。
在落葬之前,最后一段在阳光下的明亮之路,为什么不走得欢乐多彩?猜想婆婆入土之后,一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在这安静的角落里,再也不用担心兄嫂刮起的旋风了。
安葬前的最后一站,沙滩和小饭店
是一种不错的纪念方式。
很喜欢读海风的唠家常,也同意天婴“死亡是人生旅程一部分,“神游”最后一站很有创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