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经常听到中老年人说:“年味越来越淡了。”那什么是真正的年味呢?
小时候,一放寒假就盼过年。很大的原因是自己那几天不用做什么作业,父母也不用工作,能够在家,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在那个一星期只有一天休息的时候,春节的几天假显得特别可贵。
过节有一个准备的过程。我记得很多跟吃有关,印象中深刻的是必有的一条大青鱼。母亲在严寒的天气下,把青鱼内脏处理干净,用一根杆子撑开肚皮,挂在外面风干。鱼头和鱼尾做老烧鱼,浓油赤酱,一边吃,母亲一边告诉我:“鱼尾又叫划水,就是把水拨开的意思。”鱼身子有一段暴腌一下,清蒸,鲜美之外还有一股硬香。而费工夫的是做鱼圆和爆鱼(就是上海人的熏鱼)。做鱼圆往往是在晚饭后,我们在四面漏风的老房间里,点上一个微火的煤球炉,母亲取出一块鱼,用刀背细细剁成泥。那时母亲眼睛已经有点儿老花,我会仔细地检查一遍,把一根根小鱼刺剔出。然后母亲把蛋清拌入鱼泥中,再稍稍调味,用小匙挖出一块,细心定型,一个圆滚滚的鱼圆就滑进了“鱼眼火”的水中。慢慢的,小锅里浮满了白白胖胖的鱼圆。这样的鱼圆在春节里,常常和豆苗一起烧汤,非常鲜美。
而做爆鱼费油,费时,也不是平时有空做的细致菜。无锡的爆鱼和上海的熏鱼一样,是先炸了以后再放入事先调好的葱姜酱油等佐料中的,就是味道比上海的甜。还有一道在是在专门生了的煤球炉上做的,那就是蛋饺。用一块带油的猪皮,在一个大勺子上涂一层油,然后倒入蛋液,放入肉馅,趁蛋液还没有凝固赶快收口,就出来一个“金元宝”了。蛋饺是全家福砂锅中的点睛之笔。
还有记忆中怀念不已,出国就没有吃到过的一道菜是无锡人特有的芥辣菜。芥菜剁碎,加甜面酱烧,加入一些辣,下面下粥皆宜。以前我写过,奶奶和外婆都爱做,还送给左邻右舍。
另外还能想起来的过年无非是穿新衣,收压岁钱,放烟火等风俗。值得一提的是,那也是我和表弟表妹团聚的时候。我母亲兄弟姊妹多,所以我有三个表弟,三个表妹,到了春节,在一处热闹不已。我们一般会在某家聚一下,有大圆桌拿出来,大人聊天喝酒,小孩子另一桌,吃不了几口就逃了去放爆竹。常常有一个姨夫会用香烟点燃爆竹或烟火,陪着我们这些小友看看被左邻右舍烟火照亮的天空。另外有一个姨夫是半个厨神,他做的蝴蝶鱼我别处未见,大致是两块鱼,鱼皮粘着煎了定型,宛如蝴蝶展翅。而他又是浙江人,会做宁波汤圆,和我们无锡用糯米粉包肉汤圆很不同,是用筛子滚的。我那时候常常观摩他表演厨艺,可能从小就受了熏陶,现在居然也成了半个大厨。
弹指几十年,离家几万里,我在异乡即使矜矜业业地想复制那些食物,还是不觉有年味。而在中国的亲友们,也有同样的感叹,不仅仅是禁放烟花爆竹,不仅仅是物质丰富后对于吃喝的漠然,更多的是仪式感的缺乏。而所谓仪式感,其实是从繁琐中来。我和母亲在微信上通话,得知年夜饭他们将在饭店中吃,而爆鱼和蛋饺也有现成的,其实是省了事儿。她表扬我自己做出一桌年夜饭来,也算得“有时有节”,我不由得想说,我对年味的向往其实是怀念小时候的寒夜里,和母亲在一盏昏黄的灯下,一个小小的煤球炉边,絮絮而谈的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