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槛很高
陈皮提拔当处长了。
稽查科的所有人都没想到,倒不是说陈皮就不配当这个处长,而是预先连一点预兆都没有,就是与陈皮关系好得像一个人恨不得每天都穿一条裤子的安东之前也没听到一点风声。当人事处的盖着圆圆图章的红头文件发往各个处最后也发到稽查处时,随着靠门最近的小张的一声尖叫,办公室里喝茶的抽烟的看报纸的剪指甲的侃大山的煲电话粥的都停下了正在干的事,凑过来看这个最新消息。只有安东心情很复杂地望着同样一脸愕然的陈皮,天地良心,陈皮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他从来也没有请过客送过礼,更没有夸过哪个领导的屁清香无比,如果有,别人不知道,安东肯定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安东和陈皮从幼儿园到大学毕业从来没有分班过,最后分配的时候又分在同一个部门同一个处,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看他们两个人每日影子一样不离左右的情形,如果不是各自都有了老婆孩子,会以为他们是同性恋,直到昨天还有人开玩笑说他俩性取向有问题呢。
陈皮脸上的茫然还没有抹去,同事们已纷纷过来要求他今晚请客。陈皮嘿嘿地笑笑,仿佛他们在说着别人的事情。小张将那张公文举到陈皮的笔尖上要他明确定下请客的时间地点,似乎他第一个接到文件立了一大功。
等陈皮终于被逼答应并预定了饭店后,已到了下班的时间。刚才还闹哄哄的那些公务员顷刻间作鸟兽散。办公室只剩下陈皮和安东,陈皮很想对安东解释一下,但他又真的不知道怎么说,他自己还得好好想想这到底是哪个环节反常了。突然想起今天是周末,就对安东说:今晚到我家喝两杯吧。话一出口,陈皮就想打自己的嘴巴,因为只要没有特殊的事情,安东哪一个周末都是在陈皮家度过的,当然免不了会喝两杯。安东更是有了异样的感觉,于是借口头有点疼说改天再去就溜走了。或许安东真的是头疼了,最起码会有一点乱。
第二天上午,安东没有吃早餐,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他又去了陈皮家,这也是他多年的习惯。陈皮和安东的家住在同一个区,但骑单车要半个小时。
陈皮住的是他父母这辈子唯一攒下来留给他的一个带家院的平房。安东每次的习惯都是直接把单车推进大门,然后停在家院里面再跟陈皮打招呼。现在,安东骑到陈皮的门口,右腿从车上跨下来,正准备用车轮拱开门,他看到了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的门槛,像是木头的,又像是用水泥砌起来的,牢固地横在门前,看来今天得搬着单车跨过去了,可是看门槛的高度,以安东的瘦弱之躯能把单车扛在肩膀上走着平地就会耗去他吃奶的力气,再跨个门槛肯定不行,没办法,安东就在门口支好了车子,锁了三道锁,陈皮常说现在的偷车贼特多。
安东一边推陈皮家的大门一边以一个高抬腿动作进了家院。陈皮的老婆问安东今天怎么没骑自行车,安东说车在外面,安东就问怎么不推进来,在外面容易被偷的,安东说他加了三道锁,陈皮说锁只是防不偷之人,就要到外面推安东的车,安东制止了他。陈皮的老婆也热情地要出去推安东的车,安东没有一点余地地拒绝了。陈皮觉得安东有点怪怪的,安东就说搬进搬出挺费力的,又问你们家什么时候做了一个那么高的门槛,自己不觉得麻烦吗。陈皮听了眼镜差点跌了下来,他说我们家什么时候做过门槛?现在谁家还做门槛?那都是古年百代的东西了。安东说我明明看到了,而且腿抬得老高才进了你家的门,难道你自己家的东西都没个数?陈皮说我们在一起也大约有三十年了吧,你什么时候看到过我家有过门槛?安东说我以前没有注意到,然后就叫陈皮不要争论这个了,还是下盘棋吧,满脸是知道所有的底细却故意不揭穿的神情。陈皮说你神经有毛病,然后就端出了棋盘和棋子,两个人坐定,各自守着楚河汉界对垒了起来。
紧接着的那个周末,陈皮随上司出差没回来,安东就没有去陈皮的家,只在自己家里看看电视,和老婆做做爱。但是电视没有什么好节目,做爱也总达不到高潮。
又隔了两周的一个周末,下班时陈皮让安东到他家里去,安东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然后跟着陈皮一起到楼下推单车,陈皮说不用了,从这个月开始上面给我配了车了,让司机送我们回去。
车头带着四个不锈钢圆圈像四连环一样的标志的锃亮的汽车装着他们两个人,眨眼间就到了陈皮的家,汽车在陈皮家门口调转头响了个屁就走了。目送走了汽车,安东此时发现陈皮家的门槛比原来更高了,心里已经害怕自己一米七二点三的身高会不会跨进去困难,估计要是儿子来肯定得要人抱进去了。这时走在前面的陈皮若无其事地推开大门径直走了进去,跟在后面的安东先抬了一下右腿,感到举不到那么高,又试了一下左腿,还是不行,正在着急,已走进房屋里面的陈皮催问安东怎么还不进来,这时安东一着急,用双手按在他所看到的门槛上面撑着脚一抬跨了进来。陈皮看到安东的怪异动作就问他是怎么回事,安东不禁埋怨陈皮为什么不到两个月门槛又加高了这么多。陈皮简直有点火了,说你小子是有意想埋汰我还是怎么的,有没有门槛我自己会不知道?安东看出陈皮永远都不会承认自家的门槛的,就不再跟他争论。喝酒的时候,陈皮对安东讲了很多上次出差的见闻,趁着老婆去厨房端菜的时候,还挤眉弄眼地简略说了去洗桑拿时碰过的小姐,安东并没有兴趣听他的嫖经,心里想得更多的而是为什么陈皮要对外人设置门槛。
酒意阑珊后,安东要回家,陈皮说打电话叫司机来送安东回去,被安东拒绝了,他在陈皮的眼里又一次以怪异的动作而对于安东来说却比喝酒前费了更大的力气跨出门后,召了一辆出租回家了。
此后,安东到陈皮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一想到陈皮家的门槛,他就有点不舒服,就更不想去了。这真让陈皮气不打一处来,终于有一次在电话里面吵了起来。然而吵了一架后,安东更不愿意去了。
一个月之后的一天,安东被派出去学习,这是陈皮特地为他争取来的一个名额,说是学习,其实是去旅游,要不怎么会把学习的地方放在一个热闹的旅游风景区而不安排在僻静的地方呢。但是让安东做梦也不会想到的是,单住了几天的标间里突然安排了一个人来住,通过交谈才知道这个人恰恰是安东从没有见过面的上司。知道安东和陈皮同一科室后,上司自然而然地就谈到了陈皮。也许是安东那个晚上在路边小酒馆多喝了几杯,他竟然对上司说起了陈皮家设置门槛的事,上司很奇怪,因为他也路过安东家门前几次,从来没有发现有那么高的门槛,那次与陈皮一起出差,到陈皮家门口接陈皮的时候,还被陈皮硬是拉进去坐了一下,绝对没有安东所说的门槛,更别说有那么高了。争论了一会儿,安东打了一个饱嗝,这饱嗝像扎到他太阳穴上的一根针,一下子将他扎醒了,当他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时,顿时又像被点了哑穴,不出声了。为了打破这个尴尬,两个人都开始看电视,那聚精会神的表情,仿佛在看着自己的样片。然后,就像讨论自己的出演一样,说起废话来。第二天早晨,上司就走了,说是到九寨沟去开个会。
安东把风景区的景点逛得差不多的时候,学习就结束了。负责这次学习的单位给定的是火车票。火车到达安东家这一站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十一分。从火车站回家有两条路,一条经过陈皮的家,稍微绕点路,另一条不经过陈皮家,近一点。想到上司的话,和酒后与上司的争论,安东决定再到陈皮家走一下。如果他睡了就不进去。于是安东叫出租车司机绕道而行,司机刚开始以为听错了,经证实后,掩饰住心头的高兴一踩油门,车子窜了出去。
离陈皮家只有十几步路的时候,安东叫司机停下车等他一下。司机看安东把包还丢在后面的座位上,知道他不是诓他,就安心地靠在座位上静等。安东走到陈皮家门前,在车灯的照射下,门前好像空无一物,哪有什么门槛?安东非常惊奇:莫非上司说的是对的?安东将信将疑,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觉得该走到跟前试一试,他刚走近两步,立刻又看到了那个门槛,还是很高,伸出手去摸没摸着。但是如果想进去肯定还得高抬腿,或者用手按着撑住才行。安东怕出租车司机等得着急,赶快跑着回到车上,汽车向安东家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