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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真法师的无话坪
行真法师是少林禅医里唯一一位可以悬丝把脉诊病的法师。他一年四季都穿着一件土黄色的长衫僧服,那是真正的土黄色,因为僧服上总是有很多土尘,感觉那黄色就是由黄土染成的,给我误认为他的长衫从来没有换洗过。冬天的时候,长衫里面会添加进一件棉袄或绒衣,头上会加一顶土黄色帽子,帽子的形状类似于藏传佛教宁玛派的“贝夏”,但在我看来更像济公的“帽儿破”。
行真法师每天都会来药局,但很少说话,因为操着一口地道的河南土话,我几乎完全听不懂他的话,所以,都是几个河南籍的小沙弥偶尔跟他言笑几声。每天在斋堂行过午斋,傍晚的时候他就悄无声息地走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几乎天天如此。像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人。直到一个五一长假,有一天,少林寺突然有游客昏倒,有人神色慌张地跑来找行真法师去抢救,我非常好奇也尾随而去,来到昏倒的游客面前,围观的人给行真法师让出一道缝,昏倒的游客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像一个刚断气的死人。行真法师迅捷地从土黄色僧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粗麻布包着的小包裹,打开麻布就看到一个更小的像茶具袋一样的储藏袋,从里面抽出两根针,然后迅疾扎进人中,顿时病人醒了过来,众人一片感叹,行真法师收起针,让病人找个地方歇一会再走,自己则转身离开了。
这让我对行真法师产生了好奇,我问药局里跟行真法师熟悉的小沙弥,行真法师医术很厉害吗?小沙弥说,他很厉害的,能悬丝把脉。我似懂非懂,也将信将疑,但这很快就得到了证实。法国一家电视台的健康频道找来少林药局点名找行真法师。当时摄制组到的时候是晚上,行真法师已经离开了。师父跟摄制组的人解释,行真法师第二天早上才会过来,听完这话,背着摄像机的那个大胡子跟我几乎是同一时间两种语言问“行真法师住哪里?”师父说,住在无话坪。我问哪三个字?师父说,你少问、少说就知道了。于是,我对行真法师又增加了一份好奇。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行真法师都在通过翻译接受电视台的采访,而所有人更感兴趣的还是行真法师的悬丝把脉,毕竟,这样的诊断只是在古代电视剧里看过,早已成了一种传说。而行真法师三天之内在法国电视台的导演要求下表演了两次悬丝把脉,让病人坐在禅医寮最里面一间房,按照行真法师的要求在病人手臂上扣了一根细绳,然后将细绳拉到大约7米之外的行真法师手里,行真法师安静地盘腿坐在禅凳上,一只手拉直绳子,另一只手轻轻地按在绳子上,像是搭在人的脉上,闭着眼睛,过了好长一会,他说出了那个病人的病情,居然跟那个病人的检查结果完全吻合。
此后,每当看到行真法师我总是迎上前去跟他打招呼,想了解更多关于他医术的情况,但他说的话让我实在感到为难,只听懂一句“闺女,不错!”虽然沟通语言不畅,但我还是每次都主动跟他打招呼,于是每次都会听到他一句“闺女,不错!”
突然有一天,外地有朋友来看我,听说少林寺有几十亩山地可以耕种,当即表示愿资助药局在山上种中药材。于是我跟师父说明情况,师父让一个小沙弥带着我和我的朋友去山上实地考察。山上没有修路,我们都是顺着有人经常走的路径上山,大约攀登了一个小时,总算到达山顶,我们已经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一身轻松的小沙弥说,行真法师每次只需要十五分钟就可以上山。那一刻我才知道那里就是无话坪。
无话坪的山顶是一块平地,是少林寺已经开垦过的田地,上面零星种着一些中药材和蔬菜,蔬菜靠近几间房屋,房屋是由两间正房和一间偏房构成,正房一间是简单的佛堂,就一张供桌、一尊佛像,一个蒲团,另一间是一个卧室,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和一个实木但很老旧的书橱,书橱里有几本医书和一堆破旧的课本,还有一个脏旧得看不出颜色的书包。我非常奇怪,小沙弥说这就是行真法师的住处,他收养过一个孩子,孩子现在已经去上大学了。再看那间厨房,土垒的灶台,灶台前堆了一堆从山下拣来的干树枝。从厨房退出来,看着面前鲜艳的青菜和萝卜,我突然眼眶发热,真的无话可说,只对着行真法师的房子拜了三拜才下山。第二天再见到行真法师的时候,我告诉他我昨天去了无话坪,行真法师对我竖了竖大拇指。
后来,行真法师收了个学医的徒弟,也跟着行真法师住上了无话坪。夏天的一个傍晚,行真法师的徒弟突然打电话,说行真法师被毒蜂蜇了,毒性正在发作,已经神志不清,他马上背着师父下山,叫我安排车到山下道路上等着好争取时间去医院。我安排好了车,又叫几个武功高强的沙弥跟车去帮忙,为了不占用车位,我没有随车去医院。但是第一时间便知道行真法师抢救及时已经苏醒并留院观察。
晚上,当我带着一大堆营养品辗转找到行真法师所住的病房时,心里陡的黯然。行真法师的病房是个大病房,里面一长排五六张病床,病床上的每个病人都有家人或子女陪伴在侧,嘘寒问暖,只有行真法师的床边坐着一个小沙弥,两望无言。我的眼泪出卖了我世俗的情怀,行真法师看到我很高兴,他额头被毒蜂蜇的包还没有完全消除,我说行真法师,我被你吓死了!行真法师低低地回了我一句,但是我没有听懂,他徒弟翻译说:师父说,没什么,救不过来就要感恩毒蜂成全我回故乡,去见阿弥陀佛了!
2016年10月 白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