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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继父像幽灵一样站在那儿,看到我出来,过来要
拿我手中的包说,我送送你吧!
我像甩肥皂泡一样甩开他的手,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就
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了。
毕业的时候我去接你!继父在我的身后高声叫着,听上
去像是一个慈祥的父亲深沉的关怀,让我怀疑我的背影正在跟他依依惜别似的。
回到学校已经是深夜了,宿舍里还没有一个人。她们都
去为自己的归宿奔波去了,当然也有的回家跟父母商量去了,她们都需要选择,不像我别无选择。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我的宿舍楼靠近路边,因此路灯昏黄的光晕静静地步入窗户照在天花板上,也不离不弃地陪伴我整整一夜。通过与天花板一夜的对望,我对天花板充满了敬意,它的沉静让我自愧弗如。
我和空荡荡的房间一起废寝忘食到次日下午,我还是头昏昏的,不想起来,还想继续躺下去,似乎这样躺着就能一直躺到世界的尽头,而那终点处一定有现成的答案在伫立守侯我。陈康没有来找我,这我已经想到了,虽然在躺着的这段时间一直悄悄地潜藏着期待,这一点我没有隐瞒过天花板,这也是基于对它的信任,我觉得它不会嘲笑我。
楼下传达室的阿姨又细声细气地打电话上来,她每次打电话都是这种娇媚的声音,从电话里听总会误以为她是一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美女,根本无法与她是半老徐娘且有着粗腰挺腹的臃懒体形对上号。阿姨娇媚地说楼下我们班的班长叫她打电话,临时通知3班的同学到阶梯教室去开个会。我知道是陈康,他已经不屑于对我说话了,尽管只是一个通知。
我强打精神起床,梳了梳披肩的长发,然后又到公共洗手间去洗了脸。眼睛还是肿得像金鱼眼,幸好有眼镜遮挡一些,不至于让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以为我是在夜空遨游的蝙蝠。下楼刚转过墙角就碰到了陈康,陈康是少有的一个人,平时他都是跟同宿舍的同学一起去教室的。我一下子竟然不知所措起来,本能地想逃避。陈康也没有叫住我,而是跟我保持一段距离默默地往前走。
我和陈康都非常不自然地走着,一直走到阶梯教室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后来,碰到一个我同宿舍的同学谢莉莉刚去逛街回来,看到我匆匆地往学校走,就问我什么事,我说是临时通知开会。谢莉莉看着走在我身后的陈康像忽然间变得聪明了起来。她指着我问陈康说,班长,是不是真的开会?还是你想约她啊!
真的是开会,班主任让通知的。陈康显得有点无精打采,失去了以往的活力,但他的口气还是很认真且不容置疑。
谢莉莉挎着我的胳膊一起往教室走去,我突然感觉自己一下子得救了,我跟谢莉莉默默地并排走着。
因为是临时通知,班主任来了之后发现开会的同学还不到一半就叫大家晚上跟同宿舍的同学都相互转告一下,明天上午再开,然后就宣布散会了。班主任走了之后,同学们都围着陈康问到底是什么事情,直接说了不就得了嘛,把事情相互转告不是更简单?
陈康懒洋洋地说他也不知道。然后一直坐在那儿,等到看见我离开教室才起身也跟了出来,看来他一直就是在等着我。
从阶梯教室到中文系教学楼之间有一片小花园,里面栽满了花草树木,沿着花园的对角线铺了一条窄窄的石板路。平时,我从教学楼去阶梯教室上大课的时候都走花园中的这条路,我喜欢校园中的这一方小天地。
跟在后面的陈康一把拉过了我,恶狠狠地说,你就没有什么话跟我说吗?你可耍弄了我三年的感情!陈康说起话来就激动了。
我咬住嘴角,眼里是长远的悲哀之后的空茫。
也许,在当时,我这样的空茫在陈康的眼里再也不是诗意,而是让他作呕了。从他鄙视的表情,我感觉他要是看我看得时间再长点就会随口吐上一口唾沫,并顺便踏上一脚。他催促着说,别装出一副淑女的样子,我昨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淑女了!
我还是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流泪,从昨夜到现在,我的眼睛里早就是沙漠了,连一点雾都不起,甚至心也全部沙化了。我只要看一眼陈康的眼睛,就可以想象继父说了什么,我能够想象也非常理解陈康的愤怒和伤痛,我觉得自己已经没必要说什么了,况且我也不愿再揭一次自己的伤疤。那是我这一生永远都不想撩起来让任何人看的伤疤。
我突然想到钱的问题,我不知道自己那一瞬间为什么会想到钱,也许觉得我跟陈康之间只有钱的瓜葛了。我说那一千块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陈康以闪电般的速度回应了我,好像我的话砸进了污水沟,如果不赶快跳开,激起的烂泥会喷到他的身上。他说,不用!被你拿过的钱我都觉得肮脏!你跟你继父好好地过吧!我只想跟你说一句话,你跟你继父之间是什么样的无耻跟我无关,但你耍弄我的感情就是卑鄙!知道吗?我希望你从此在我的眼中消失掉,我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见到你,绝对不要!陈康斩钉截铁地快速说完这串话就大步流星地转身走了。全然不顾他斩钉截铁之后的碎屑都撒到了我正在流血的伤口上。但我并没有怪他,尽管我的心因不停的痉挛而酸痛。我感到非常虚弱,仿佛整个身体像一座被刚刚爆破过的老楼,轰然倒塌只是几秒钟之内的事。我不知道自己之前是否对陈康还抱有一线的希望,但刚才陈康的几句话像千斤铁锤,把我的心锤成了粉末。陈康后来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他说他一直内疚和不安的就是他对我说过的这段话,他说他后来几乎看懂了我的伤痛,特别是我杀了继父之后,他明白了更多,可是再也找不到我了。甚至以为我已经离开人世。
我慢慢地踱到一棵树下,任身体整个依偎在树干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宿舍楼的。当我终于走到宿舍楼传达室时,传达室的阿姨被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坏了,她扶住我让我坐在靠窗的长木椅上,然后打电话给我宿舍,让我宿舍的两个刚回来的同学都下来。打完电话,阿姨望着我,眼神充满了怜爱,跟她的胖身材和年龄特别协调。她小心翼翼地问我,你已经知道了?
我像是已经歇了过来,也感觉有了点力气,但阿姨的话让我非常奇怪。我问她说我已经知道什么?阿姨说就是你妈妈自杀的事啊!我一听,吓得完全清醒了。我不停地核实阿姨是听谁说的。说实话,对于妈妈的自杀,我冥冥之中总觉得是迟早的事,自从那天在家里她总是对着我和阴间的爸爸自说自话,我就有这样的预感,就像笑话里那位神经衰弱老先生在等待深夜的第二只靴子。我当然不是希望妈妈死去,但我知道我没有能力阻止妈妈自杀,我本来心底唯一的奢求是希望妈妈能等到我有能力接她出来。然而,妈妈终于没有等,也许她对我也已经不抱希望了。就像对我那独自旅行阴间的爸爸不抱希望一样。
阿姨又恢复了正常声音告诉我,说我家里刚才打电话来找我,听说我不在,就叫她转达,让我马上回家!阿姨说这些的时候很心疼也很专注地看着我的眼睛,仿佛在期待着我悲痛欲绝的泪水。但是显然我让她很困惑,因为我没有流泪,也没有悲痛欲绝,只是觉得自己这栋爆破过的旧楼终于摇摇晃晃地倒了。
阿姨及时地扶住了我,这时的我有点像听故事的孩子追问“后来呢?”一样追问阿姨,我妈妈死了吗?因为我突然间感到我不能失去妈妈,在这个世界上,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失去她,绝不能。
阿姨当然知道这样的消息一般不会随便通知的,她不认为有人对我搞恶作剧,于是她催促我快点回家看看。
这时,我同宿舍另外两个同学也下来了,像接一件衣服似地从宿管阿姨的手里把我接过来,然后又提一瓶水一样把我提到车上送我去了车站。本来吴秀君要一直把我送回家的,被我拒绝了。说不清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仿佛一个贪心的人不让别人分享自己喜欢的食品,我把那悲伤当作沐浴液来把自己整个浸泡在里面,却不愿喷洒一点到别人的身上。细究起来,也许我还是不愿意被人看到我那样的家和我跟继父之间的那些耻辱,那是害在我心上的脓疮,碰到了就会感染、发炎。
尽管坐的是特快列车,回到家还是到了深夜。这使我想起了前几天回家的情景。仅仅两天之隔,竟然就体会了一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寂寥意境。
妈妈安静地躺在血泊中,警察刚走,已经确认是自杀,是用针线箩里的剪刀刺穿了喉管和动脉血管,房间里几乎所有的家具物件上都溅上了血迹,像是这些东西都跟我妈妈搏斗扭打过,而最终还是我妈妈敌不过而倒下了。我坐到妈妈的身边,抱着妈妈的尸体,说不出一句话,事实上,那一刻我无话可说,妈妈已经凉了,我因急促行走,汗在不断地往下流,一直流到妈妈的身上,稀释了妈妈的血,致使妈妈身上本已快要凝固的血又继续蠕动起来,好像我的汗水促使妈妈的生命作最后的挣扎。裴大妈一定误认为那是我的伤心泪,她开始劝我不要哭,一边劝说着一边试图拉开我,可能我抱着妈妈的尸体让人毛骨悚然,但我一点都不觉得,相反却因为抱着顺从的妈妈而感到充实和安全。妈妈终于可以停止她的悲伤和毫无用处的诅咒了,这对妈妈算不算是一种解脱呢?
可能妈妈的彻底沉默感动了继父,继父也终于难得地沉静下来,而且似乎那一瞬间连淫邪都跟他暂时分别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松和满足,也许还有喜悦的暗流在他心底流动呢。他若有所思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抽烟,仿佛妈妈的死是他胜利的果实,他坐在自己取得的成绩面前,不知道是不是思考着是与别人分享还是思考与谁分享呢。
到了深夜,我在裴大妈的帮助下给我妈妈擦干净了身体,换上了一身已经多年没穿的衣服——自从瘫痪以来,妈妈几乎都忘记了以前曾经有过的衣服。我没有按照裴大爷的吩咐烧掉妈妈的衣服,而是把她能穿的衣服都套在了她的身上,最后,在客厅的地上腾出一块空地,在上面放了一张席子,就让妈妈平稳地躺在上面,等着第二天殡仪馆的车来接去火化。
忙完了一切之后,万籁俱静的夜蔓延到了妈妈趟着的客厅。裴大爷和裴大妈还有另外一些来看望的邻居们都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了我和继父,我跪在妈妈的遗体前,端详着妈妈的遗容,一只蚊子飞来飞去,不时停到我妈妈的脸上,还没等我用手去驱赶就又飞走了,也许它也知道我妈妈的血已经不能供它宵夜了。我的心里在滔滔不绝地跟妈妈说着话,但妈妈像对我很生气一样,板着面孔闭着眼睛再也不搭理我。我没有怪妈妈,心里还在不停地对她说。我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死,你是要你这个女儿毫无牵挂地走,我非常清楚,但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现在已经没有跟我比翼双飞的人了。
继父在屋里走来走去,好像有一个重大决定要等待他去取舍。走到最后也许下了决心,他突然来到我身边,要拉我起来,我毅然地甩开了他的手。我已经说不清楚有多恨眼前的这个人,如果可以,我相信我会咬他几口。看着他我就总会对上帝感到忿忿不平,为什么明朝那个令人景仰的袁崇焕所遭受的千刀万剐之刑没有用到我的继父身上?
继父看着愤恨而伤心的我,似乎从他那粗大的手指缝里漏出了一点恻隐之情,他摊开两只手安慰起我来了,他说我也知道你妈妈的意思,她想让你无牵无挂地走!所以你就不要太伤心了,应该顺你妈妈的意思,才能让她瞑目。但是紧接着,装了一天山羊的继父还是迫不及待地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他踌躇满志地说,可是我怎么能让你走呢?你是我的女人啊!
我转身盯着继父非常认真地对他说,你去死吧!我估计那一刻我的眼睛里一定有火焰在燃烧。那火苗也许烤疼了继父,他退后一步,然后脸上呈现出即将享受美食前的愉悦,好像那些火焰是炉子里窜出来的,而炉子上正炖着一盆鲜美无比的羊肉火锅。他的手像举着筷子要去夹羊肉一样在我面前划拉着说,我去死,我还没有好好享受呢!现在正好,你妈死了,你来填房!那一刻,我想去扇他的耳光,如果面前真的有一盆沸腾的羊肉火锅我会毫不犹豫端起来全部泼到他的头上。我说你自己还认识不到吗?我妈就是你害死的!
继父一听这话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立刻显得比窦娥还冤的口气说,怎么是我害死她?是她自己没有福分过!
我说,是啊,跟你这种畜生在一起能有得活吗?不过我告诉你,她活不成了,你也不得好死!
继父当然不相信我的诅咒,他嬉皮笑脸地说,不是还有你了嘛!我说等送葬了我妈妈,就是死也不会再让你见到我的!我很奇怪自己什么时候有了嘴硬的毛病?真的有点像被人踩死的鸭子,死得那么惨,嘴却还是奇硬。对于继父,我一向是教导自己就把他当作是厕所里的蛆,我只要注意不要走错路,不走进有蛆的那个厕所就行了。后来我还针对我的这个坏毛病假设过,如果我不是那么嘴硬,会不会就不至于激怒继父,如果不激怒他,他是不是就不会当时就要强暴我,而我也就不用杀他了。我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但我知道事情不容我像晚会彩排一样再来一次。
我咬牙切齿的这句话仿佛成了继父正式比赛前的热身,热身之后,他的活力全部激起来了。他像天葬台旁看到了烟雾的秃鹫一样扇动着硕大无比的翅膀猛扑过来,翅膀一边滑翔还一边说,你哪儿也去不了,你就得在家跟我过!继父一把抱住我,瘦弱的我挣扎着,但显然我的力气太小,像小鸡在老鹰怀里的扑腾。
继父抱紧胡乱挣扎的我冲到了妈妈的房间,又用脚猛地关上了门。他用整个一只胳膊和手把我上身固定在床上,另一只手去掀开我的裙子,撕扯开内裤。这个时候我才第一次认真地看继父的五官,在此之前不论是出于畏惧还是憎恨,我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他,他的脸竟是那样的的宽大,像一块四方的稻田,稻田里最显眼就数那高高隆起的鼻子了,它耸立得很有尊严和阳刚之气,但他整个脸上或全身的阳刚之气也到此为止。眼睛和嘴则像田垄间用以灌溉的三眼水井,这呈三角形排列的三眼井几乎一样大,让我奇怪一个高大的男人怎么会长着一张樱桃小口的,害得我从此看见小嘴的男人就感到恶心。而那一刻因为激动又让他脸上那一片稻田像是画在纸上的画,而这幅画刚好被一阵风吹得皱了起来。正是这次被动的认真观察,让继父那皱起来的五官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打皱的继父开始解他自己的裤带,看上去像是面对摆放在面前的美味佳肴,一边舔着舌头一边迫不及待地到处摸索着抓筷子。可能是因为太慌乱,也可能他的裤带无意中扣死了滑轮,任他怎么折腾都解不开,迫不得已之下,那只手只好来帮忙,这样我终于有了反抗的机会,我立刻起身想从旁边逃脱,但继父立刻又放弃解裤带,而是再次腾出那只手来拦住了我,被拦着半坐在床上的我突然看到了床头柜上针线筐里有一个针锥,那是我妈妈年轻时纳鞋底用的,后来不做鞋了就没有用,但也一直没有丢掉。我忙抓起针锥朝继父刺去。
很巧,针锥像灌蓝高手扣出的篮球,准确地刺中了继父的眼睛,继父痛得大叫一声,一下子撒手放开了我,双手护住正在流血的左眼睛。终于逃开了的我忙向门边跑去,正要开门。疼痛中的继父又突然猛扑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头发说,小骚货,你还想跑!好像我的头发做出了让他丢面子的骚事似的。我疼得眼里终于流出了眼泪,感觉是我的头发要把我提离地面,我攀援一样也去抓头发想使自己重回到地面,我甚至忘了手里还紧紧地抓着那带血的针锥,继父已经领略过针锥的威力,所以当它再一次出现,他的另一只眼睛一看见就马上放开我的头发伸手来夺。好像是用针锥交换回了我的头发,我竟然再一次逃脱,来不及感谢针锥就赶忙离开门往里面跑,却无意中一脚踢起了落在地上的妈妈自杀的那把剪刀。我像见到救星一样,以与剪刀一样的速度跳到剪刀终于停下的墙角,慌忙拾起来紧握在手。
扑了空的继父又一边护着眼睛一边横冲直撞着冲向我。我因为有了剪刀的武装顿时变得毫无畏惧,我警告继父叫他不要再靠近我,但是我的话不但没有阻止继父的攻击,反而起到了相反的作用,似乎鼓励了继父,他再一次以鱼鹰捕鱼的雄姿冲向了我,我也不顾一切地迎向他,双手抓住剪刀使出所有的力气——这瞬间爆发的力气远远超过我平时的力量——向继父刺了过去,顿时,继父的腹部象刚打开了一道红色的喷泉,血不停地往外喷。继父惨叫了一声之后更像发疯的野兽乱抓乱扑。我也闭着眼睛像未经训练就参加花剑比赛一样地乱刺,继父愤怒的喘气声和我的更为紧张的呼吸声,还有我手里的剪刀上下飞舞划动空气的声音在屋子里碰撞,最终在暗哑的“轰”的一声之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我睁开眼睛,看到继父倒在了血泊中,已经一动不动了。
我像看不认识的东西一样看着手中正在滴着血的剪刀,仿佛它是深夜的不速之客,剪刀没有搭理我陌生而惊异的目光,自顾滴着血,好像它刚走完长途在不停地出汗。顺着它的汗看地上一片鲜红,一股腥味也迅速挤进我的鼻腔,再看看房间里的一切,我突然满身颤抖起来,剪刀也在颤抖中掉落地上,像是剪刀终于击败了我。
大约只迟疑了一秒钟,逃跑的念头突然像一声巨响震醒了我。我慌乱地打开门来到客厅,也没来得及洗手,显然是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心只想着早点逃掉。
打开客厅的大门,最后看了一眼地上妈妈的遗体,妈妈还是安静而冰冷地躺在那儿,没有指责也没有夸赞我,事实上如果妈妈那个时候坐起来指责我或夸赞我我不会感到奇怪,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已经有人死了。当时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结论:我杀人了,赶快逃跑!我没有多看妈妈一眼,扭头走了出去。尽管我当时就知道从此我再也看不到我的妈妈了,哪怕只是冰冷的尸体。
到了楼下的楼梯口那儿我才发现自己的手上还有血迹,我本能地往衣服上擦,才发现衣服的前胸也是斑斑点点的血迹,像是刚刚摔倒正好趴在了颜料盘上。我想回去找件衣服换上,发现门已被锁了,而我慌乱中竟忘了带钥匙。我只能放弃换衣服,心里想着用什么办法能把这些血迹消除,那一刻我甚至想到了侦探小说,可惜我看侦探小说太少,经验可怜,唯一学到的就是没有去自首而是选择了逃跑,不知道是否应该解释逃跑是求生的本能所致,但我相信逃跑一定是大多数人的选择,我这样说并不是为自己的卑微人格辩护,既然那么多的侦探在夜以继日地繁忙工作,就说明那些犯了罪的人没有去自首,就像电视上整天都在广告做女人挺好,那就充分证明有太多的女人不挺而又渴望挺起来。
我犹豫而茫然地走进了夜色。
这时,一道蓝色的闪电掠过,天空顿时下起了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