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楹

作者：韦斯理

第十八章

出场人物：昔日的老板凯曼先生

主题：谦卑与野心

（上）

从悉尼回来后，柏曲克近乎疯狂地全情投入到他的QSN蒸汽机公司的项目运作中。

直到1862年，马车和轮船，依然是澳大利亚这个国家别无他选的交通工具，仿佛整个世界就在等着柏曲克来实施他的火车蓝图一样。修建铁路这样耗资庞大、史无前例的工程，如果不是由殖民政府来出资，假设会由私人承建的话，除了像柏曲克和拉夫先生这样的商人，还有谁具有如此宏伟的魄力和实力？英属澳大利亚联邦共和国是在20世纪的第一天里才最终建立起来的，在此之前，每个殖民地区都各自为政，自治政府的预算总是捉襟见肘的，如果牵涉到跨越各个殖民区之间的大型基建项目，想要启动起来，那几乎等同于在等待上帝忽然垂青的那一天。所以，柏曲克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来周全准备。

1862年9月，柏曲克用他的QSN蒸汽机公司的名义和昆士兰政府签署了一个五年期的租约，租用伊普士维奇最大的车站——Rosevale车站边的32000英亩、也就是130平方公里面积的土地（当时的大布里斯班地区土地面积为1300平方公里，是世界上第二大城市；单就柏曲克这个项目所使用的土地就占有了世界上第二大城市的十分之一的城市规模。——作者注）。和有些孤注一掷的赌徒不同的是，柏曲克在筹备蒸汽火车和铁路项目时，他并没有牺牲掉他的肉铺的主业——为了保障肉类供应以及他已经完全垄断了布里斯班贸易市场的皮草、羊毛和牛羊脂类产品的供应，柏曲克在租下那32000英亩的土地的同时，又把紧挨着Rosevale车站的640英亩的优质农庄彻底买了下来。

柏曲克看中了这640英亩也就是260万平方米规模的上好的畜牧用地，因为来自上游的Bremer支流完全灌溉和滋润着这片沃土。

柏曲克是从凯曼先生手里买下的这片土地。

13年前，25岁的柏曲克在Moggill开的第一家属于自己的肉铺，也是从凯曼先生手上盘下的。那时候，柏曲克还是凯曼先生手下的一名雇工。当年，凯曼先生急于把他在袋鼠角和Moggill的那两间肉铺脱手，为的就是可以全心全力到伊普士维奇来经营一片巨大的牧场。

凯曼先生用了足足13年时间把这些七零八落地散落在不同牧场主手中的土地整合到了一起，他也精疲力尽了，他想把这整片土地卖出个好价钱来，然后舒舒服服地和自己大半生的那种辛苦奔波的生活状态告别。就像所有想把一锤子买卖卖出最高价的人一样，凯曼先生的开价不低。他应该是预留给了对方以讨价还价的空间的。生意场上，财大气粗的人在签约之前也是免不了斤斤计较的，因为不经历几个回合，谁说得好到底哪个价格才是对方的底线？

当柏曲克从麦格瓦斯那里得知这片土地的所有者是凯曼先生后，他当即委托麦格带话说，告诉凯曼先生，在成交价格上，他的提议就是我的决定。

签约那天，柏曲克见到久违了的凯曼先生。旧日的师徒重逢，谁也没想到是在这样一个让人惊喜的理由下发生的——常年在巨大的牧场上靠亲力亲为来打理生意的凯曼先生、已经被岁月和昆士兰无以伦比的烈日灼伤得老态毕现，而他面前的柏曲克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有些莽撞又有些城府的屠夫青年。柏曲克在精致的立领衬衣、领结和礼服的修饰下，英俊挺拔，他的眼神所传达的精明干练与凯曼先生眼神里的浑浊散淡聚焦于一处时，他们应该是都看见了过去那些有彼此陪伴、朝夕相处的时光。

凯曼先生恭维柏曲克说：“你真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这些年，我去过你开的皇家驿站，也去过你的昆士兰艺术馆街，真是了不起啊，太壮观了！真的是气派得让我找不到可以形容它们的词语。其实，我也总是想找个机会去看看你的，但是，你的名气太大了，大得让我这个老头子有些紧张，我这人一紧张脑子就不好使，还真是就找不到一个可以跟你见面的理由。”

柏曲克恭敬地回答道：“凯曼先生，您这么说话倒是让我很紧张了。您是我的师傅，始终走在我的前面。您看，13年前我接下您在Moggill的肉铺时，也是得到了您的恩惠；那时，您就来到这里兴建了这个大农场。我用13年的努力才有机会重新坐到您面前，再次接手您的生意。现在我还在起早贪黑地每天为生意劳碌奔波，您却又先我一步实现了退休；您已经可以优哉游哉地和家人幸福团聚、共享天伦，这正是我朝思暮想的境界。我还不知道需要多少年才能赶得上您啊······”

我想柏曲克的这一席话一定让凯曼先生感动不已。以柏曲克是年的商业成就，对待已近暮年且无大作为的凯曼先生，还能如此谦恭而平和，哪怕为了念旧和感恩在这笔买卖中出了高价也不显摆张扬，这是柏曲克为人朴实真诚的写照。这应该是爱尔兰人血液里流淌的最重要的质素吧，也许经年累月后它会被掩盖和遮蔽，但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遇到适当的人，它一定会回到你的精神里来，让你还原成你应该成为的这个样子。柏曲克深藏了许多的秘密，但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他的喜恶、他的爱憎、他的舍与得、他的进与退，所以，柏曲克慢慢就成为了这样一个很容易让人引起争议的矛盾体——在很多人眼里他是一名跋扈的斗士，在某些人眼里他是一个粗野的屠夫，在有的人眼里他是一位聪慧的智者，而在凯曼先生眼里，他应该始终是个谦卑的少年，勤勉而顺从——因为他在凯曼先生面前，表里如一的经年如此。

3年后在圣斯望教堂的柏曲克葬礼上我再次见到了专程远道而来的苍老憔悴的凯曼夫妇，从他们的眼神里，我读出了那份真心的悲恸与真诚的牵挂。记得葬礼那天凯曼先生专门走到我身边轻声跟我说：“我们认识柏曲克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到现在我还当他是个孩子。不管别人怎么说，在我们心里，我们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我们会一直怀念他，也会一直为他向神祈祷、并且祝福你们全家。”

那一刻，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柏曲克17年的商业生涯里完成了那么多的收购和交易，也许只有和凯曼先生进行的这两桩收购是最有意义的——收购Moggill的那间小肉铺，是柏曲克经商的奠基石，这里面有凯曼先生的人情与提携；收购Rosevale的大农场，是柏曲克一次偿报的感恩，他答谢了凯曼先生之前的所有关照。

如果柏曲克的人生里充满的都是这样的纯真和善意，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