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楹

让生者有着不息的爱,让死者有着不朽的名。记忆比生命更加长久。
正文

长篇小说连载《蓝花楹》第二十七章(下)

(2016-05-23 18:53:52) 下一个

蓝花楹

作者:韦斯理 韦敏

第二十七章

(下)

当法官宣布休庭等待最终结果后,我就坐在原位上,等着证人们和旁听席上的新闻记者们陆续离开。

派西和科立波在起身离座时和我用眼神交流着,我相信他们能再次感受到我的无助以及对他们的由衷感激。一个身处绝境的女人,她在许多关键时刻向关键人物示弱是可以赢得关键的胜算的。心肠再硬的男人,有时候也会很享受那种被人需要、被人感念的感觉。何况,我作为柏曲克的遗孀低眉顺手来恳求他们的呵护,大概他们心底里也会有一丝对于从前的对手的那种不战而胜的成就感吧。

不管怎么说,人心里总有一些柔软的部分,我用我的柔弱契合了他们想施舍给我的悲悯。

事实上,他们是在不知不觉地成就着我。

杜恩神父和我是最后离开法庭的,当神父开口跟我讲话时我才意识到,他是等着有事要跟我交流。

神父告诉我,这几天以来,若思安娜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她没有按照教会学校为教师们设定的起居时间来作息,也缺席了教师的统一培训。

我点点头表示知悉,但我不知道我该怎样表态才合适。

神父又说:“昨天下午,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来教会说是要找若思安娜,后来向若思安娜通报时,她一听说来访者的姓氏后就拒绝了见面。但是之后她的情绪就非常失控,她一个人跑去琴房里弹琴,结果大家听到的却是她用敲铁锤一般的重量挥拳砸在钢琴的琴键上,一通轰鸣声把大家都惊吓到了。”

我问,“来找若思安娜的年轻人是姓马修吗?”

神父点点头,道:“是的。”

接着,他马上追问道:“若思安娜和这个马修之间是有些什么纠葛吗?听起来您似乎清楚这些事情。”

我摇头,说道:“很抱歉,我并不清楚详情。只是我的猜想罢了。作为母亲,以前隐约有些本能的直觉,但是今天听到您说的这么一件刚发生的事情,我才想到,他们之间,也许确实有些什么吧······真的很抱歉,神父,我这个母亲太不称职了。”

神父宽厚地笑了笑,说:“像若思安娜这个年纪上,常常会有些叛逆的作为,我们是理解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不急于落实她从事神职事业的原因,我担心她是跟家里闹了些别扭后的一时冲动。我会给予她时间和耐心,让她自己想清楚未来的方向。”

“真是跟您添麻烦了,神父。请问,若思安娜昨天那样敲击钢琴,有没有造成什么损坏?”我问。

神父摇头说不太清楚。我马上表示,明天我会去教会专门拜访,一是我想向教会学校捐款50英镑,另外也想去看看若思安娜。

神父回应我说:“感谢您对教会的事业总是这么慷慨。”我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知道,以捐赠的方式来延续柏曲克之前跟教会之间的这种紧密联系,这些是我应该做的,也是我必须做的,当然,更是我情愿做的——为了我的孩子,我心甘情愿做一切事情。

 

终于,在柏曲克去世两个月后,巴布尔律师通知我,法庭确认,柏曲克·梅恩先生在1865年8月7日订立的那份遗嘱确属合法有效。

这封法律文书,其实并不是一纸诉讼判决,但它依然作为昆士兰司法界的一件大事登上了报纸。

在19世纪60年代的英国殖民文化下,一个女人在持续了17年的婚姻后、带着5个婚生的、未成年的孩子,合法地、依照遗嘱来继承丈夫全部的遗产,居然是轰动一时的新闻——这就是当时女性社会地位的写照。自然,梅恩家族因此再度成为了市井流言中的焦点话题。(作为高度自治的英国殖民地,澳大利亚的民主改良和男女平等的进程甚至优于英国,1858年时,几乎全部的澳大利亚男性居民都不分贫富贵贱地取得了选举权,50年后的1908年,澳大利亚的女性也实现了男女平等的权利。英国本土直到1928年妇女才争取到了这一权利。所以,身处1865年时的玛利·梅恩,在丈夫暴毙之后继承了昆士兰州最大的家族产业的全部财产,并作为财产所有者抛头露面进行各种商业社交活动,这是有违当时的社会风范的。——作者注)

在很多人眼里,柏曲克临终前的这份遗嘱几乎是逆经叛道的,当然,也许在他们的理解中,一个逆经叛道的人做出任何逆经叛道的事情,都是可以想象的,正好丰富了他们的谈资,让他们总能在议论梅恩家族的时候找到各种兴奋点。可笑的是,在那些人的口水中,他们关注的是柏曲克置办和拥有的众多地产,却没人提及他还背负着天文数字般的债务;可恶的是,他们一边幸灾乐祸地嘲笑着柏曲克谋财害命终究落得一个中年暴毙的下场,一边又无限遐想说,他身边那个叫玛利的女人其实更狡诈,柏曲克抢来的、挣来的、用性命换来的全部财富,最终居然就轻而易举地以遗产的名义落到了这个女人的手里,而且还合理合法!比这种说法更恶毒的是,有人说,柏曲克和玛利原本就是一对蛇蝎夫妻,柏曲克是杀人劫财,而玛利是杀夫劫财······

——我需要辩解吗?

其实我是想的。

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心里容不下这样的侮辱。

但是,辩解有用吗?

所有的辩解,无非就像火上浇油,让话题越烧越猛;看客越来越兴奋之后,也许还会发掘出新的话题。

我所能做的,就像是1864年那个圣诞节前的夏天,看着自己的家园起了火,看着大火烧塌了所有的房子,看着火焰终于烧得累了、尽了兴、熄灭了。我只能等着时光来扑灭这些舌尖上的火种。

柏曲克已经用生命告诉了我,人的一生原来竟是如此短暂;但是,倘若要我如此屈辱地以他人想象的卑鄙的状态走完我的一生,那么,每个黑夜都将无比的漫长。

我想,这些都是我们的报应吧。或许,我们之前透支了太多的幸福;或许,那些该来的迟早会来;又或许,如果我不是当事人,我也会不自觉地参与到某些真真假假的讨论中、参与到那些义正辞严的批判里······谁知道呢?大家都想把自己放在某种道德的制高点上吧,只要生逢其时。

事实是,大家都在围观的这出大戏里,我是当事人,因此,我需要把自己贡献出来被大家点评,不论我是否情同此愿。

我已来不及休克,来不及震惊,来不及寻找众人中是否还有同情的目光,也来不及向人倾诉我的无辜与无助······

我只是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生活不是用来妥协的,你退缩得越多,压迫你和压榨你的就会更多,能让你喘息的空间就越有限。

我必须承受着,日复一日地被岁月烹煮、被光阴煎熬、被历史里那些真实的声音嘲笑、被黑夜里那些莫名的噩梦惊扰,这就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之所以活着,因为心底里还剩下一些不甘和渴望,它们和我的良知一道卑微地蜷缩在角落里,倔犟而坚强地和我的想要的那个未来——不离不弃。

我终于明白,这世间总有人奔波于生活的难,总有人永远热血,目光灼灼,看上去无坚不摧——不是因为他们的梦想,而是因为他们别无选择。

没有人生来坚硬,那些原先柔软的肌肤在经年累月的指指戳戳下,终于幻化成了厚厚的壳,起初,它是用来抵挡和防范攻御的盔甲,终于有一天,它会被磨砺得锐利起来,成为自卫的武器,成为进攻的利刃。

我要保存好我所有的眼泪——等它们有一天奔涌而来,陪我一道去见证未来里必会出现的一些幸福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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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oxiangxyz1 回复 悄悄话 谢谢作者!好久没有读到这样令我感动的小说了。期待着,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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