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楹

作者：韦斯理

第九章

（中）

我不记得那天是怎么从这栋房子中挪步出来，也不记得后来我还跟科立波说了些什么。总之那天的见闻实在太让我震撼了，当然，最让我震撼的是——这将是我的家！

那天晚上，柏曲克和我最后一次睡在我们旧家的床上。

领教过新家的排场，再环视一下这间见证了我们四年欢爱的卧室，不觉得它粗陋，只觉得它清新简单地就像一个不懂得修饰的小姑娘。

我说，想着要搬家了，心里还是有点舍不得这间房子呢。

柏曲克说，是啊，在这里我们做过那么多的梦，说过那么多的梦话，这是一个让我们学会做梦的地方。

我纠正他说，说梦话的是你、不是我啊。

柏曲克亲了亲我，开着玩笑说，以后不能说梦话了······免得一不小心，说出了什么秘密。

我反问：“你有秘密吗？······难道你还有让我不知道的秘密？”

说这话的时候，我脑子里想到了柏曲克用杯子来喝牲口的鲜血的场景。

我不点破，但我相信他懂。

在我的世界里，他应该是个没有秘密的人——因为，我们守着我俩共同的秘密，把它藏在这个家里的一个谁也进不来的地方。

柏曲克点了点我的鼻子，说：“我的秘密······要问你啊······”

这句话，显然是一种柏曲克式的语言风格，温情中饱含着热情；这句话之后，他用肢体语言说话，说那些好像我们一辈子都会沉迷于此的情话。

我们那时那么年轻，年轻得有用不完的激情。

所以，我们不在乎月夜星空之下的茅舍和床榻长成什么样子，我们的活力就是这间屋子里最明亮的东西。

黎明即起，我和柏曲克几乎同时醒来。

柏曲克问我，看到那个新家，你高兴吗？

我摇摇头，说道：“不，不是高兴······是那种找不到词语来表达的心情······”

柏曲克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盖成那样一栋房子吗？

我再次摇头。

柏曲克自问自答道：“我们现在住的这个房子让我总是很担心。每天只要把店铺的门板打开，阳光就把这个屋子塞得满满当当的，我不喜欢这样。开肉铺的都怕阳光，晒了太阳的肉块会变黑变质。我们的新家正好换了一个朝向，采光不错、但阳光不直射进来，这是我跟科立波提出的最重要的要求。”

我点点头，像是一个乖乖的、听话的学生。我说，“我知道了，你是一个怕见光的人。”

他接着说：“还有一点让我特别担心的是，我们现在住的这些房子都是木头盖的。如果有哪一天哪家失了火烧了起来，这一整片的楼房就会像丛林大火中的那些大树一样，一家不剩地都要被烧个精光。所以，我要求科立波必须盖砖房。”

我继续点头，然后嗲声嗲气地望着柏曲克说话：“我懂了，我们为什么要搬家呢，就是因为我们这个梅恩家肉铺里的梅恩先生呢，一是怕见太阳，二是怕有火光·······所以，他要搬到一个大大的、太阳照不进去的红砖房子里，然后呢······”

我还没想好“然后”之后该说什么，柏曲克接过我的话头说：“然后，让这个梅恩先生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还要，说很多好听的梦话。”

我把这个接龙游戏接着说完。

“是啊，我们曾经许过愿的，我还要在新家的院子里专门给你种棵蓝花楹树······你看，街面上的蓝花楹又开花了，我记得你说过，你最喜欢的那首歌谣是这么唱的：when the bloom of the Jacaranda tree is here, Christmas time is near（当蓝花楹盛开的时候，圣诞节就要到了）······”

柏曲克一边轻轻哼唱着这首在澳大利亚妇孺皆知的儿歌，一边抚摸和亲吻着着我的脸颊继续说道，“亲爱的玛利，所有我说过的梦话、答应过你的事情，我都记得的。我说过，我要照顾你一辈子，我们要生很多很多的孩子，然后，我们一起看他们长大·····”

“如果明天早上你发现我突然死了，柏曲克，你要知道，你一定要知道的是——我是幸福死的。”我说。

在我词穷的时候，似乎只有这样极端的语句才能贴近我当时的真实心情。

“宝贝儿，你还这么年轻，你是3个孩子的母亲，你要答应我，为了我们，为了我们的孩子，你要好好地活着······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我每天这么辛苦、这么折腾是多么的值得啊！”

柏曲克说得没错，他每天都是那么辛苦、那么折腾，4年半的时间，他把自己折腾成了一匹在商界里独占鳌头的黑马，他始终是桀骜难驯、野性不改的，但他那一马当先的奔跑，人们只能望其项背——

1849年5月，我们在Moggill乡下买下了我们的第一间肉铺，当时寒酸得连招牌都没来得及重新做块新的。

1849年9月，我们在皇后大道上买下了我们的第二间肉铺，我们换了个新招牌挂起来的时候，心花怒放得不能自已。

1853年11月，我们在皇后大道上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建成了我们的第三间肉铺，这间店面的时尚和实用使它成为了整个布里斯班建筑的风向标。柏曲克专门在《摩顿湾新闻报》上买下了一整版的广告，让大家分享我们的喜悦。

When the bloom of the Jacaranda tree is here, Christmas time is near——当蓝花楹盛开的时候，圣诞节就要到了；其实，岂止是圣诞节呢，在我看来，当蓝花楹盛开的时候，我们的好日子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