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楹 第三章
出场人物:学徒柏曲克
主题:意外而至的恋爱
(上)
从我在利物浦登上“冠军号”那艘大船离开家乡那天起,我就像一粒蒲公英,走一路、漂一路,随处驻足都是我家,风儿吹来又开始云游。我就是一颗寻找着根的种子,不知道哪里才能真正的驻扎,哪里才容我发芽开花。
我从16岁离开爱尔兰老家,日子流水一般地就在悉尼淌过了三年;后来来到摩顿湾,又是波澜不惊地像惯性一样地往前滑了三年。人类诗篇里所讴歌的最美好的年纪和岁月,被上帝公平地交到我手上,我就任由时光将她们轻飘飘地毫不保留地拿走。
这个世界上像我这样既没有志向又没有梦想的女人一定很多,我们平平淡淡、循规蹈矩地活着,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年华再怎么可贵,无非就是从生到死的一个过程。每个人的人生转折都需要有外力来助推,哪怕看起来是自己深思熟虑的决定。
在我22岁的时候,我遇到了这样的一次改变。
那是我到了摩顿湾以后的第三年——也就是1848年,这个人口不足千人的小镇子上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谋杀案,那桩案子,让我第一次相信,人类中真的有恶魔的存在。
记得那个夏日的清晨,许多人都是被惊悚的尖叫声唤醒的。我并不确切记得我有没有真的听到过尖叫,但之后在人们每天狂轰乱炸般的不断描述、补充和议论的强化下,我也仿佛觉得在回忆那个清晨的时候,我能记起那天有遥远的尖叫声萦绕在天际,连同那个死者的哀鸣。
据说,那天清晨,在一个叫Kangaroo Point袋鼠角的坡岸边,一个早起划船的人看到一个芦苇荡边的河水全被支离的尸体染成了红色;一名早起的酒保在准备开门迎客的时候,看到门口的篱笆院墙的某一根栅栏上戳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一个淘气的孩子在跟他家的看门狗嬉戏的时候,突然看到狗的嘴里叼了一只属于人类的、连带着手掌的胳膊;一家希腊人开的餐厅的储藏食物用的地窖里,那些摆放着待用的牛羊肉的旁边,突然多出了还有些温热的人的肢体躯干和内脏·····也不知道这些场景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是人们口口相传后不断演义出了各种更加耸人听闻的版本,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有一个来自悉尼的叫Cox寇克斯的伐木工人、带着他刚刚在悉尼砍伐苹果树赚到的350英镑的巨款投奔他曾经坐牢时的狱友Faye,寇克斯住到了袋鼠角的Bush Inn丛林旅舍,在他住下来的第三天晚上,他和一群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们在旅舍前院的酒馆里喝醉了酒,之后他被人谋杀,并且分尸。
这起谋杀案让摩顿湾的居民人人自危,那天曾经出现在丛林旅舍里的每个人、包括旅舍的老板和他的家眷都成了嫌疑犯。
丛林旅舍作为这个城市里最热闹的贫民驿站之一,外加上他家还开了间小酒馆,几乎就是摩顿湾家喻户晓的成年男性俱乐部。在这里发生了命案,让人感觉到仿佛我们每个人都会和这件事有所牵连。警察局长威廉发誓说要尽快找出凶手。城市里的每一个人——如果不是嫌疑犯——就都仿佛成了侦探和新闻记者,提供线索、传播细节、制造恐怖、同仇敌忾。
在警察缉凶的日子里,这个城市里的人们每天的生活仿佛都以那个恶魔为主题,如何用自己的想象力把那个恶魔描绘得更加狰狞,又如何把用身边的细节把这个恶魔安插在我们生活的人群中间,这类事情好像稍有阅历的人都非常擅长。而我,着实被吓着了。在从爱尔兰过来的航船上,我也一次次见证过死亡。那些消逝的生命在旁人的祷告下安详地被包裹着投入大海,那种死去是一种命运的归宿,是神对脆弱的生命的安排。那时,我不恐惧,我只是祈祷,祈祷神赐予我力量,让我变得坚强;祈祷神能推波助澜,让我早日抵达我该到的地方。而这次发生在我们身边的谋杀案,它无疑是一种对生命的侵略和掠夺,那不是神的旨意,是恶魔的降临。恶魔施威的时候,祈祷也无法带给我赶走恐惧的能量。
我去找柯因神父,请他帮我书写家书。与其说是向远在爱尔兰的家人倾诉自己的恐惧,不如说是我渴望得到柯因的聆听与安慰。爱尔兰那么遥远,当你把所有的喜怒哀乐交付给几万里漂洋过海的长征时,你根本不可能指望那遥不可及的亲情能在当下给你任何现时的慰藉。
当你相信恶魔就戴着人皮面具生活在你周围的时候,你本能地希望找到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得到他的保护、照料和陪伴。那还有谁是我对信任的人呢?
“在我最害怕的时候,谁能帮我?除了上帝?除了你?”我问柯因神父。
“上帝和我,始终都在。”他说。
“但是,我还是害怕······”
也许,我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温暖的拥抱。
柯因那样稳重地站在我面前,像堵墙。世上没有任何一堵墙可以用来拥抱,而柯因这堵墙,是连靠他一下都不可以的。
“你需要有个男人照顾你,”柯因停顿了一下,把他的眼神挪出我的视线后说,“有个叫梅恩的年轻人,也是从爱尔兰过来的;也许他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