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金太阳

第6章

二

 汤华美砸门未果，转身就下楼，走到一楼门口，被一股卷雪的冷风差点儿吹了个趔趄，但她还是硬挺冲了出去，怒奔南分院方向。她想打的，却没有TAXI从身边路过，停下来等车的话，恐怕她会团团转，急跳的心都可能蹦出来，只有迎着暴风雪，艰难前行，尚能缓解紧迫快到之欲望。天昏地暗，雪花打眼，她踩着咯嘣咯嘣响的厚雪，胸怀满腔怒火，九站车程，她愣是一直走到了南分院。可谓九死一生，在所不惜。这里，偶尔的灯影下，看到零零散散下班的人们，都急冲冲奔家。有一位没戴棉帽只套耳罩的小伙，从滚不动的自行车上绕腿下来，走走停停。汤华美看他眼熟，急忙凑近些，发现果然是刘学楠。她立即联想起几句俗语，什么“无巧不成书”，什么“功夫不负有心人”，甚至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 ......从而转怒为暗笑，“哼，小样儿，跟我玩捉迷藏，你们还嫩了点，姜还是老的辣！”

 学楠今天帮一位缺课的车间李主任补代数，城建局下属单位职业培训，他任数学教师。李主任忙于木材加工任务，常常请假，又不想混考试过关，有问题必须当天搞懂，特别青睐代数。结果，偶尔就要学楠加班，帮他一把。所以，学楠今日就下班较晚，又赶上风雪交加，自行车不灵，这会儿才到自家楼下。推自行车进了楼梯口，抖抖身子拍拍衣，跺跺大头鞋上的雪，然后扛起自行车上楼。家家如此，楼下无停车场，担心放外面或走廊会丢，自行车跟钱包一样，必须上楼放进屋内才安全，无电梯的七楼八楼照样。好在他家三楼，还算容易些。听到有人跟着，以为是同楼洞邻居，哪知，今儿个可截然不同，后面跟着的是未来威胁丈母娘。

 刘家门厅里，饭桌上有芋根头咸菜丝和小葱拌豆腐两盘小菜已准备好，许莉坐那儿守着桌面一角，边看英文语法边等学楠回来开饭。她不会做饭，一向用看书装模作样，躲着进厨房。这时，有钥匙开锁的门声，许莉猜是学楠回来了，就把目光移向门口，发现果然是他扛着自行车进屋，并熟套地将其立到墙边。她总算不用继续装模作样，而毅然决然合上书本站起身，接下来就是冲屋里高喊，“老大回来了，吃饭！”又对学楠，“咋才回来呢，我都快要饿死了！”

 “饿死活该，饿死一个少一个，流氓马子大骗子，早死早好！”汤华美推开尚未来得及关的门，人未入，肚子和声音先行，“我也饿了，有什么好吃的？端上来瞧瞧？哼，跑了你们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傻眼！刚站起身的许莉，未来得将书放旁边橱窗沿儿上，瞬间垂手瘫坐回马扎上，书也跟着落到地上。刘家老少，都伫立到餐厅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唯独学楠，稍候渐醒，并急中生智，打破僵局，“妈，您来了，快坐。”

 “少来这套，谁是你妈？看明白点儿，啊？”她迈进一步，环顾了厅内一圈，对着年龄最长的慈母面孔，“这位才是你妈吧？别搞错方向，只有她才能生出来流氓骗子。”

 “岳母大人，”学楠仿佛酝酿已久，双手作揖，双腿下跪，对着未来岳母就磕头，“请受孩儿一拜。”

 “少来这套！想空手套白狼啊，没门儿。丈母娘不是那么好叫的。”她边说边开始往里走，想挨个儿寝室巡视。先推门进了男孩房间，看到上下铺，又进到女孩房间，还是上下铺，立刻嘲讽道，“这哪叫人家啊，简直是猪圈，老刘家纯属养猪专业户！”

 她又要继续扫描第三间屋，却见愠怒的老两口堵在门口，她只能借门缝往里看一眼，墙边落地有个炕琴柜，然后拐去厨房。斜穿过餐厅，没理会还在下跪的学楠，也尽量躲闪学楠弟弟妹妹们的凝眼怵眉，还有趴在饭桌上抽泣的许莉。厨房里倒还有摸有样，她扭开放过气的高压锅，里面是大米干饭，掀开菜锅盖，五花肉炖白菜萝卜。“一锅猪食，连炒菜都没有，怎么吃啊？”

 “哐”一声盖上锅，转回厅里，对着越发抖肩抽泣的许莉，“小兔崽子，这是你要过的日子吗？就这土掉渣的家，能给什么彩礼？你说，你说，你说呀！”

 “岳母丈母娘大人，有话好说。”学楠仍在跪着挡话。

 “我问她，没问你！哎呀......哎呀，哎呀，我气得头晕，不行了，哎呀，我头晕......” 汤华美边说边降声去扶饭桌，也有意顺势坐向马扎，同时翻白眼，深觉力不从心，一头栽倒在水泥地上，灰白乱发间不禁殷殷渗出血来。

 其他人开始以为她在装相倒地，想撒更大的泼，等看清竟然真是失控地已经毫无顾及头脸安全反应地直接坠下，并且头脸如落圆石般以脚为基点身长为半径画弧砸到那冰硬水泥地面上时，方都更加傻眼，被突如其来的昏厥和地面流血吓白了脸色，慌乱了手脚。两个妹妹“哎呀”闭眼，然后转头跑进里屋去。学楠赶紧就地爬上前，左手垫起未来岳母的头，右手捂住渗血处，喊道“老弟，快拿手纸来。”

 许莉这时被落地的钝响惊吓得抬头瞪大眼睛，俯视老鬼倒地并有血从前额留出，立刻止住了嚎哭，站起身来，闭目躲闪不敢正面去看，哆嗦着嗓音道，“要死这儿怎么办呐？人命关天，谁的责任呐？”

 学楠从小弟手里接过折成手帕状的纸片，盖到出血的地方，要大弟来帮忙捂着，他一臂揽脖子，一臂揽腿弯，把汤华美抱了起来，又喊老弟扛自行车下楼。他们知道，大雪天这里很难打的。

 来到楼下，两个弟弟一左一右架着汤华美跨坐在二等后位上，扶她保持平衡，学楠推双把驱车奔去医院。漫天飘雪，北风劲吹，自行车两轮压着雪地印下深深的辙痕，艰难前行，许莉及两个妹妹跟在后面。刘家父母穿好衣服锁好门，下楼追赶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