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金太阳
第6章
一
北风呼啸,寒雪纷飞,东北步入数九深冬。市郊的黑灰水泥楼房大都五至七层,一楼的人家,几乎每户都加建土坯或红砖耳朵房,使得楼间距离下端明显变窄。暮色苍茫下,风雪不时地涌进街角楼道。一个戴旧皮棉帽连下颚都捂得相当严实的长者,正隐身在无灯的楼梯口过道窄缝里,侧身用仅露的双眼窥望通勤车站。这位并非男士,而是乔装打扮的三角贼眼汤华美。头戴的是许老蔫的传家宝,他爸打内战时逃去台湾前,留给了他为冬天抗寒并做纪念的棉皮帽子。她到冬天,凡要在外守株待兔,必戴此帽。这几天傍晚,她都来通勤车站盯梢,本想是来追踪许莉的,但都毫无收获。心想,那傻小子学楠家,应该不在此站下车,或者根本不是这路通勤车。但昨天看到有个穿白羽绒大衣的很像赵悦,急忙追赶时却滑倒,笨身起来后,“羽毛”已飘远,使她没得把抓到细问。今儿个傍晚,她看到通勤车依次进站时,就开始迈步往前凑,车停时,她已趋近后门差不多二三米处。观望着目标一个接一个下车,然后,她开始尾随那位白羽绒大衣者。拐了几个弯总算跟到了人家楼梯口,汤华美三步并两步象贼一样迈进去,却差点儿就撞到正在跺脚拍衣服,掸身上雪的干净闺女,“赵悦,是你不?”
“阿姨,您找我?” 果然是她,已听出疯婆的嗓门。赵悦开始有些惊讶,接着把连衣帽折后,让长辈看清。
汤华美解开下颚的扣子,也摘下自己的旧皮棉帽,并有意挪身处于楼道斜影稍亮处,让其看清些以免误认,“对,我已跟踪几天了,好不容易抓到你。”
“抓我?” 单薄瘦弱的赵悦又是满口惊讶,不过,回声细腻,仿若琴颤。对长辈的穿戴过于臃肿并特意置身亮处, 赵悦忽地觉得其值得同情又样子好逗。黑棉袄黑棉裤外加黑皮帽子,蒙黑下只有说话偶露白虎牙,突出的还有撅起的大肚子,时而摆身猛挺一下。打量着臃肿长辈,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尴尬之余,她试着转移话题,并扭身往楼上走,“既然都到楼下了,就上楼进屋暖暖身子吧。我爱人应该还没回来。”
“你结婚了?啥时候的事儿?我咋不知道呢?要知道,我怎么也得随份礼呀,至少一百块吧?”汤华美紧随其后。
“不用,我旅行结婚,没办。”赵悦回着话儿转过楼梯角。
“男方礼金给多少?你这么漂亮,虽然瘦点,但彩礼不能薄。打赏不能按体重算,对不对?你们都是千斤小姐。”老古董心里联想的还是份量。
“没有。我俩大学同学,他宁愿放弃上海工作跟我来,整天眯缝小眼睛冲我傻笑,我们就结婚了,暂住我爸的房子。哈哈......”赵悦甜笑得象喜鹊登枝。
“你怀孕没?这么瘦,怀孕也看不出来,尤其冬天,穿上这棉羽绒服。不像我这,自来就是大肚子,没怀孕也像有了似的。”汤华美低头看胸,腿脚被肚子挡得立直不迈步无法进入视线。
“我们先不要孩子,等工作有些起色再说。”赵悦两口都想先以事业为主。
“你得早点儿要孩子,趁年轻好带,岁数越大越吃力。我生许莉那会儿就太晚了,把我累的腰酸背痛的,后来交给我妈了。可现在,我又就怕她怀孕呐,早要孩子是没错,但不明不白不结婚就生孩子,生米煮成熟饭,还怎么降住那男的?怎么跟他家多要彩礼?你男的怕你不?”汤华美讲了一长串所谓道理。
“不怕。”赵悦回答很干脆。
“那不行,得让他怕,免得你将来受欺负!”汤华美替她着急,走得喘粗气还猛击一下双掌。
“我们平等,都不欺负对方,而且彼此体贴。” 赵悦回答很干脆。
“没那事儿,他们都是大男子主义,给脸就上鼻梁子。信我话,你得长点心眼儿,不然就你这小体格,给人家欺负死,最后只剩下骨头,岂不成了白骨精?”汤华美越扯越远。
“我......白骨精?”赵悦又惊讶一次。
“你的体格像,若被欺负变瘦就更像了!”汤华美绘声绘色。
“没那么严重。”赵悦坦然一笑。
“你俩是结婚后才一起住的吧?”汤华美透话。
“当然。” 赵悦又回答干脆一把。
“可许莉,没会亲家就搬过去住了。真要怀上孕,那我可损失惨重啊!”汤华美黑影下咔吧着三角眼儿。
“应该不会。再说,您刚才说希望早生孩子,许莉能怀孕岂不正和长辈心愿?您可以早抱外孙!”赵悦借题发挥。
“两码事儿!得明媒正娶,登记领结婚证,彩礼到位,办酒席收红包。我都快退休了,过去净给人家随礼钱了,现在必须借女儿婚礼翻回本儿呀!我就这一个女儿,独生女啊,仅此一次机会!不然,我这辈子赔大了,就等这次捞外快的机会。你赶紧告诉我,许莉到底住哪?” 汤华美谈到了根本之处并转入主题。
“南分院......不,不在南分院......” 赵悦慌了神,无意中已透露出了学楠家的大致方位。
“几号楼?门牌号码?” 汤华美频眨眼皮追问。
“不在南分院......我没说南分院......”赵悦急忙躲闪,快碎步上楼梯。
汤华美紧跟着,却慢了半拍,等追到六楼家门时,赵悦已开锁进屋,反锁房门。听到咚咚敲门撞门,赵悦在屋里对着震颤的门傻眼站立,不敢出声。她有些后悔,从自己口中说出了“南分院”,怕因此“老凶”就真顶风冒雪去那里搜寻,万一找到了许莉住处,岂不又要闹翻了天?刘家又没有电话,怎么告诉他们一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