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金太阳
第3章
六
车外的丈母娘,摸透“拖拉机”的后备箱后,首要任务转成对屋内去催大粘糕许莉。她鸡毛火触般走向珍妮未关的房门,边走边吆喝:“许莉,许莉呐,快点,洋洋来了,该上学了,你又磨蹭啥呢?每天都这样,真是的!”
没人搭碴,她又双手拢嘴摆成喇叭状继续大喊一遍。火急火燎,旁若无人。学楠听不下去了,手指珍妮开着的房门,蹙眉立目瞪向丈母娘,无奈强压低音炮,“进屋关上门再喊吧,行不?”
爆米花遇事儿就炸锅;创可贴没事儿必粘镜。这娘俩天性不同,蛙短脖和驴粪脸却铁像,事儿事儿的更一脉相承。但都看对方不顺眼,对话常常誓不两立,针尖对麦芒。许莉这时正走下楼梯进厨房,打开冰箱门拿出个鸡蛋,又在洗碗机里掏出个二大碗,将鸡蛋打进去,拧开水龙头点点儿水,再拿筷子哇啦哇啦搅动。相似伴奏亦协奏,丈母娘也哇啦哇啦进屋,“该上学了,孩子都进车等着了,再磨蹭又迟到了,你快点了,快点......”
许莉放下鸡蛋碗,接着哇啦,“我又不开他那辆拖拉机,让他们下来,等坐我的Van,不,宝马。”
“我是你家保姆呵?啊?听你使唤?我挣你这份钱了吗?......” 爆米花一连串哇啦问号走进卫生间,关上门,问号方得以断线。
“谁让你管了?你还不是吃饱了撑的?属狗就到处咬人啊?......” 创可贴气得鸡蛋糕也不蒸了,边反问边端起珍妮所剩的麦圈奶,咕嘟咕嘟喝,奶随话音从抹过口红的唇边流出,滴到胸上,滑进乳沟,牛仔裙挺起的乳头外,也湿了。
许莉一脚迈出门,另一只脚钩鞋摇足入槽,镶在如画框的门框处,两手各挎一个Coach包。左手是中号深蓝饭盒包;右手则为中号浅蓝钱包。突然又停住,像想起了什么事,退掉鞋,转回二楼去拿忘在床上的手机。再出门后,觉悟到要开山姆的宝马,又得回屋去拿他的车钥匙。咳,懒得再脱换鞋子还要费劲上楼,今天只好将就开Van吧。于是,开门自己上车。两个孩子已吃尽各自的焦糊脆面包片,赶紧从“头又大”跑出来,钻进Van里。他们虽然晓得只要山姆车留家,她固定会挑体面的名车开,而省下自己那掉价的本田面包Van。但为何今天弃“马”驾“骆驼”,他们并不清楚,也不介意。想去上学,两小只有当跟屁虫的份儿,别无选择。就像被孵出蛋壳后又迈出窝巢的鸡雏,必须跟定“咯咯”叫且耷拉着翅膀的老母鸡。没有护翼,哪知何去?
看着逃兵一样的许莉带孩子走后,学楠把从车后箱提出的工具陆续拎到花园里,准备干活。当一手拿工具包,另一手提着必备的大锤时,弓腰驼背行进中,那抬不起头的姿态,加上不修边幅裤子下坠的样子,冷不丁一看背影,会让人联想到美国乞丐。
在这个非同往日的早晨,丈母娘起床后从盯山姆梢开始,到轰走许莉开车去送孩子,干脆已忽略了吃没吃早餐的事,也一直并未察觉到饿。甚至看到许莉在厨房狼吞虎咽,她仅视其为孕妇贪吃,与自己忘记吃饭的事根本毫无搭界。学楠来后,为时刻盯准他,早饭也变得不重要了。但肚子发胀已开始提醒她该去方便了,她才不得不自言自语“屎尿敲门了,我得去一下”,也意在让学楠听到,希望他等她回来再开工。清空后,她路过厨房甚至看到了桌上的面包,也没泛起食欲,心里一直猜,学楠会怎么下手把水泥白柱子从土里挖出来?她快步走出房门来到院内,尽量靠近正用小铲子抠土的学楠,希望能见缝插针,自己可上手过把瘾。左瞧右看,不得而入,导致她自然去模仿学楠的动作姿势又觉手足无措,见学楠放下小铲子去拿大锤,她急忙拾起小铲子鼓捣了两下,再使其归位,然后搭话解嘲好信儿问:“你工具真多又全乎,这大锤在哪买的,多少钱?”
“你也想买是咋的?”学楠反问并转头瞥她一眼。
“我吃饱撑的呀,买大锤?就问问呗。”她依旧指望着有个确切答案,边说边双手伸过去欲接大锤:“我掂量一下,有多重?”
“饶了我吧,你呀!这要掉在脚面上......” 学楠单臂将手握的大锤绕到身后。他了解她那没深浅的劲儿。印象深刻的是,丈母娘前几年,因看不惯大陆家里楼房外廊的玻璃窗漆黑没人擦,她每到春天,挑暖和日子,就踩着马扎子登高去清理,还手拿塑料苍蝇拍子挑蜘蛛网,每次都摔下来造成骨折,四肢已没一支完好的了,但却不长记性,第二年还犯。
“到底多钱,你就告我呗能咋地?”丈母娘继续追问。
“么叽,真要买是咋地?今儿个起,除了干哈用才拿走,否则我就把它搁这儿,整个浪儿归你,省得你鸡头掰脸问,闹心吧啦的!”学楠一连串东北话,把骨子里的牢骚滴哩当啷转换形式没好气地吐出。他最近时常烦躁,总觉得有股气儿压在心里出不来,深深吸长长呼,包括下意识叹气,也不管用。常常莫名其妙地气不打一处来,又不知道往哪发泄。从前岳父死后,特别自许莉转嫁美国佬之后,他逐渐敢反问甚至反抗这位前岳母了。好像要逐渐把过去在婚期间以至与许莉恋爱期间所受的窝囊气,借机反馈回去。
“我就问了能咋的?不告呼拉倒!大锤搁这呀?我要,带回国卖铁也值个儿,美国金属,能卖个高价。”丈母娘不甘示弱,着手开启筋鼻瞪眼,预备即将步入破马张飞,不过骨子里仍牢记,只要是洋货,带回国什么都值银子!
水裆尿裤的学楠,对丈母娘的反驳无言以对,傻站那直吧愣瞪一阵后,咽口唾沫,把提起的喉头自然归位,转头矮下身来,继续吭哧瘪肚用小镐刨土。余光里,总像有特务在周围扑风捉影,每个动作都被全程监视,真叫别扭。怎样能够支开她?哪怕一会儿也好。突然想起有意未带铁锹和撬棍的原因,这两样工具,整个夏天都摆在洋房后院生锈,上次用他们,还是春天加固后坡鸡架的时候。学楠对山姆洋房和自家公寓的工具所放之处皆了如指掌,它们是他的专属,两家成员,别人对它们都不感兴趣。两家重样的工具他绝不另带。接着,他索性吩咐丈母娘去拿预先有意未带来的铁锹和撬棍,先后分两次,让她拿铁锹和撬棍各跑一趟。其中寓意,不言自明。丈母娘乐此不疲,也颇以此为荣,根本没理会被诓两次的内涵。而且,更意外的是,第二次取钎回来,后院的狼狗也凑热闹跟着。它比丈母娘更兴奋,象走出牢笼般不停地欢摇着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