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金太阳

第3章

四

 上了高速，突然想起驾驶手册里的重要提示，学楠把车变到好走的第二条居中线。许莉对高速公路的定义就是可怕，她的眼睛一直紧张地观望前后左右车速路况。看到四周快车很多，后面的一辆更快，她几乎变了声调高声喊道，“有卡车追上来了，你快躲呀！”

 学楠本应抬眼观望后视镜来确认，却因刚才那里影约反射了丈母娘的映像而犯忌，索性直接回了头看个清楚，还真有大卡车正耀武扬威逼近，一时有点儿发蒙，脑门儿和手心立即渗出汗来，不知如何是好。加之许莉在旁边跺脚顿足一惊一乍，“快躲呀！”“快躲呀！”他只能更加牢握方向盘而已，哪曾想这当口前轮竟跑偏压线了，使界限上的扁石头疙瘩颠起 “嘣嘣嘣嘣” 一串连响。许莉更吓得指手画脚大叫起来，“跑偏了，哎呀哎呀，人家变线，你也跟过去，找撞呢呀？老婆孩子都在车上，你算什么司机？臭手一个！”

 后座的洋洋并未瞧见什么危险状况，只感觉自己像在公园坐刺激的过山车差不多，也绑着安全带，周围的树和房子闪过，前后的车如同前后挂链同伴的另外一节，跟着同行而已。只是妈妈的喊叫太可怕，他只能依据她的声调报告而闭上眼睛并团缩身子以求安全。

 学楠在朝后看卡车的余光中读到孩子已吓缩成团，又有耳听和体感那压线的“嘣嘣”响，下意识动作急忙反向打轮并转回脸朝前看，哪知方向盘竟然被拉过了头，车轮又跑到右边线上去了，跟着自然还是一串跳抖“嘣嘣”响，外加许莉那更吓人的“哎呀哎呀”。真是越忙越乱，越发不知怎样才能躲开或让过后面的卡车，以为紧握方向盘一定会归正，却反而左摆右晃画起了“S”，听到的噪音如共振轰鸣的“嘣嘣嘣嘣”和“哎呀哎呀” 接续交织。连摆了几个“S”后，学楠开始意识到应该变“S”为斜线“/”，拉到边缘路肩上去，那里才会最安全，就不再回转轮，而是一直打右，让车斜着横了过去，却又刹车不及，直接冲到边护铁皮横板上，贴着划了一段距离才停下。刹车的惯性加冲撞，造成前倾，三个人都顶到了各自前面的物件上，停车后并感受到剧烈震荡回晃。然后，学楠按下紧急闪灯，方舒了一口气。许莉则手捂撞痛的额头，继续口诛“必罚”，“到底撞车了！新买的白轿车，完了！你变线不打转向灯，又直接跨了一条线，如果有车，刚才就撞了，两车相撞，必有一劫！你死也就算了，我可不想当垫背的......”

 “洋洋没事吧？”学楠首先转回头顾及孩子。

 “没事。我妈吓人。”刘洋嘟囔道，美国教育的孩子，敢跟大人抱怨，他还未习惯真像美国孩子那样如称同学一样对大人呼名唤姓。

 孩子的牢骚等于是抗议，也变相帮腔了学楠。他侧脸直视许莉：看吧，孩子都明白！本该嗤之以鼻“哼”出声，但还是忍住了。因为咋说也没用，到时候她还会犯。见许莉纵然捂着头，基本无大碍，学楠就说，“你们坐着别动，我下车去看一下。”

 瞧见前挡板扭歪的样子，学楠心里咯噔深痛了一下子。再看右侧有些掉漆和刮伤，个别地方已露黑铁，他则同情地用手去抚摸，不禁连连咂舌，啧啧有声。不过地上没水，应该水箱还好。此时，也只能希望仅伤到表皮，难看就无所谓了，眼下买车为的就是代步，还没到讲究品牌和外观式样的程度。

 回到车里，再瞧孩子已解脱受惊刺猬蜷缩的样子，学楠赶紧转移话题，“咱们去找个餐馆吃饭吧...... 麦当劳怎么样，孩子最爱吃了？”

 “不去！一部车，存款差不多都搭上了，你这一撞，又得花钱修，还买汉堡，怎么攒钱呐你说，啊？再说，车撞的怎么样，还能开吗？”许莉继续埋怨。

 “你不说话，啥毛病没有，信不？”学楠无奈地摇头并痛心地闭起双眼。

 “不说更完了，刚才后面的大卡车压过来，三个人全扁。”许莉变本加厉。

 “好像你昨晚没睡好，要不要睡一觉？”学楠想让她眼不见为“静”。

 “我睡不着，就你这臭手，到时候我咋死的都不知道！”看样子，她要死不瞑目。

 “要不，给孩子买个儿童套餐吧，里面还有玩具，也算庆祝咱家有车了。大人挺着点儿，到家再说。”

 洋洋听到久违了的麦当劳，立刻挺身睁大眼睛，看向横眉立目的妈妈，她还在手捂额头，但垂下了眼睑，没再言语。他知道，这就是默许了！孩子转脸冲向正回头对其挤眉弄眼打趣的爸爸，也列嘴露牙腼腆地笑了。

 车还能开，只是噪音明显增大。学楠心想，也许为此不必特意去修，保持这噪音，无形地可将许莉的喊声压低些。车依旧闪着紧急灯，沿着路肩开到就近的出口，刚好麦当劳的广告牌子正矗立在外侧。车到快餐店，三人下车。许莉先去看车伤，“哎呀，你看这撞的，漆也掉那么多，白车变黑车了！”

 “没那么多，还是白的多。”学楠试图给她消气，并拉走正要凑上去看的孩子，许莉也只好跟随。

 走进麦当劳快餐店，排队买了儿童套餐，里面带有一小包墨绿朔料小士兵，各种姿势端枪射击。孩子找了个位置坐下，边吃边玩，大人立在侧面，一直盯眼看着，钩起了更强的食欲，肚肠的咕噜声也越发滚响。后来，八岁的洋洋像悟出了什么，暂停一下，两手各举一根薯条说，“你们也吃点儿吧。”

 学楠被孩子的举动感动到鼻梁发酸，泪盈眼眶，“你吃，只是要回去再玩。边吃边玩不卫生，你说呢？”

 许莉则接手就咬去半截，同时对今天买车讲价未果，高速撞车等事仍心烦意乱，于是，冲孩子也没好气，“剩下的拿车上去吃吧，反正也是破车了。我都要饿死了！”

 “你让孩子吃完吧，咱们克服一下。洋，别玩了，快吃。”学楠两边劝......

孩子听懂了，把剩的一牙汉堡塞进嘴里，噎到直仰勃并赶紧用可乐饮料冲下，然后收好玩具站起身，拿起他们跟着大人走出了快餐店。

 回到家，学楠赶快煮面卧鸡蛋，尽量躲着许莉，想少听些那重复的嘟囔。待面好了，也赶紧喊她来盛，以减少其讲话。他自己先用筷子挑了半碗，走到窗前，边吹边搅，希望快凉下来好大口吃进肚。望着窗台上的塑料红玫瑰，一层灰浮在上面，学楠回忆，上次对它清洁，还是结婚纪念日的前一天。也只有学楠还想着，许莉从来不擦灰的，也不记谁的生日，自己的，只有到填表需要时，还要查过ID才能确认。结婚纪念日那天，学楠加做了红烧肉，她也以为是正常混的日子，过后他谈起时，她才理会到并一笑了之。

 去年底，圣诞节后的黑色星期五，许莉提前半夜去商场排队，准备抢购甩卖便宜货。上个月的感恩节大甩卖，她的时间只够给自己挑选、试穿、比价，最终才确定了十几件衣库，过后又退掉了一半。留下来的有件晚礼裙，还没得机会穿出去显摆，但在家有空试穿一下或挂衣橱里看看摸摸，心里也美滋滋的。仗着老公和孩子都是有对付能穿的就行，所以许莉买衣服基本不用考虑他们爷俩。这次圣诞节大甩卖，她想先去看自己喜欢的床上用品。挑颜色好看的，买回来备用。也许近两年都闲置在衣橱架上，或三年后才舍得用，但只要能捡到便宜，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就不能轻易放过，想方设法要抓点什么东西留个念想。至于将来用不用，另当别论。如果能一年半载翻出来过把眼瘾看一下，也是享受。就好比相册，过段时间拿出来翻翻，一则怀旧，二来每次都能找到新意。咱，要的就是这个劲儿！学楠借故必须在家陪孩子并辅导其数学，免于奉陪。他不想重复旅行结婚那次的故事，到北京爬八达岭，她望坡生畏，说累要坐下面等；逛王府井商城，学楠迈不开步，两腿转筋只好坐门口等。其实，他也认为闲逛商店纯属浪费时间，那里人多空气又不好，透过进窗的光线细看，浮尘乱飞。卖鞋的区域，胶皮味很呛人，哪能不影响健康呢？学楠有个购物原则，去准有的商场，看着差不多就拿去交钱走人。他往往庆幸自己能留家里带洋洋，可换取难得的心静，能毫无干扰地跟孩子教学相长，或分别集中精力安稳地多看些书。

 不过，这几支塑料花，却是许莉买来的。去年十二月底，过完圣诞节后，许莉去商场捡剩，看到跟活花类似的塑料红玫瑰正半价打折，就挑拣了半打儿六支。又寻花瓶时却发现都很贵，最便宜的一款，跟罐头瓶雷同，削价三分之一还要七块多，比花还贵，再加税呢？花瓶不划算，免！回家后，他把塑料花交给学楠，自己累得一头就扑到床垫上。学楠感到惊奇：一是，她怎么会产生浪漫意识去买花，而且还是玫瑰？二是，这塑料红玫瑰还带刺儿，比真的还像，咋做的呢？把它们放在家里的任何地方，都会被简陋、寒酸、浮尘玷污。只有直接插入花瓶，悬立空中，方可保持这份崇高和神圣。她竟然没买花瓶，怎么办呢？此时，学楠能想到的，就是家里有个吃剩的山楂罐头空玻璃瓶，也许可对付暂用。于是，他左手把花举高，躲避周围的东西以免碰到，蹲下身子，右手在水池下面把空罐头瓶找出来，置于水龙头下，放半瓶水，摇一摇倒掉，算清洁了，再灌半瓶，拿到窗台上，然后左手慢慢落下，小心地插花进去，退远几步细品，觉得有一支偏位，就凑近去调整一下，再盯着后移，发现太阳的余晖射进水瓶，光亮耀眼并映到棚顶，停下来仰望，那摇晃着的金色波影，使蓬荜怡然生辉。更值得玩味的是，那些塑料花无一片蔫瓣儿，也不会枯萎衰败，必将长年含苞欲放！家里总算有点儿浪漫气息了，来美已快两载，这是头一遭土门添彩。正好下周就是元旦，接着，二月还有农历年以及情人节，到时候头天晚上提前洗一洗，又跟新鲜的一样，来一把西方礼节，情人节献花。真乃一花多用，一举多得。贫贱夫妻，暂时过度，聊以自慰吧。来美后迫于打工还债等压力，一直没什么好心情，今天总算看到点儿久违的希望。很难得，学楠不禁将目光转向太太，产生了一丝的感激之情。就像当初刚交往，她首次默许他试探的勾手一样。然而，许莉这时给他的姿态是匍匐在床垫上的后脑勺，而且已鼾声响起。学楠扫兴地转回头，再度细瞧精美的塑料花，此乃科研成果的杰作，以假乱真，不必侍弄，无花粉过敏之说，能保持良久含苞待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