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金太阳

第3章

三

 买车那天，是家具门市部老板的朋友──修车场老板广东仔，一早去上班顺便带上饺子一家去看他修好要卖的车。到地方一见，是许莉最喜欢的白色，她便立即喜形于色夸好，想是只要能开就买了。车行老板看出了许莉的外露心里，小个子广东仔开口就喊价二千五，还说都是朋友，便宜卖给他们。学楠要试车，在修车老板陪同下，看到里程已超过十五万迈，问年头也十年旧了，但感觉车开着还行。学楠印象里，查过蓝皮书，这样的车标价也就两千。于是问两千的价格，老板则一口咬定二千五，没有还价余地。不买的话就看家具公司老板介绍的情分，等到他下班再捎带他们回去，那眯缝嘴眼自此不笑也开晴。许莉对饺子私语，能省五十也行啊，这么狠心还叫朋友？

 中午了，修车老板开始洗手热饭，咸鱼肉饼的味道呛人，导致学楠一家人牙床像咬了口山楂，酸液猛溢，这倒牙反应使他们的胃更加咕噜咕噜作响。孩子，眼睛直勾勾地看微波炉的肉饼转，嘴在咽唾液，“爸，我饿了。”

“再坚持一会儿。”饺子也饿，但希望广东仔能看在可怜孩子的份上发发善心，哪怕降一点儿价也成。不然，许莉这关难过呀。

 车场老板不紧不慢吃着午餐，学楠一家三口，时不时顺鱼味望他一眼，特别孩子不仅眼神去盯，嘴同时在咀嚼。而淡定的老板佯装若无其事，吧唧吧唧，越吃越香。最后用筷子刮净饭盒，吃下仅剩的一粒咸肉，跟着打一个巨响饱嗝，放下空饭盒和铁筷子，起身走到门外去，点起了雪茄烟，大口深吸再一个一个吐烟圈。饺子凑了出去，一边躲着二手烟一边追问，附近哪里有卖吃的，便利店也行。广东仔继续吐着眼圈，听而不闻。学楠又问，并加以强调孩子很饿，老板才又深吸一口，吹出烟柱，随着他的舌舔牙垢，烟柱开始乱向，继续这乱向，他闭眼开腔：“走的话要一个多小时。”

 学楠转头去跟许莉商量如何买饭，她则后悔道，“要知道这样，不如带饭盒了。在城里买饭吃，肯定贵死了！”

“否则，就买车，开回去吃。孩子眼巴巴看着呢！”学楠想痛快了事。

“老移民吃定新的，终于看到了。”许莉气哼哼翻起白眼，嘴鼓得如青蛙在聒噪。

 学楠心想，“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让你体验得淋漓尽致。” 但他还是压住了欲讲的话茬儿，提醒自己没必要再画蛇添足，以免许莉变本加厉，随嗤之以鼻将“哼”字喷出。

 过一会儿，她还是先开鼻腔再开口腔，“哼，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渍泥！我跟了你，就等着吃渍泥，这辈子没好了！如果身份再搞不定，咱就离婚，我去找能办绿卡的。”

见学楠还是低头不语，而地上的脏盆内，一滩黑黄的心形粘油，她越看越像坨狗屎，尽量避开视线，也还是隐约在余光里，许莉越寻思越恶心。就像她懒得看车行老板差不多。于是抱怨道，“破财免灾，记住，坑我的人，都是......”

她转小声，“......狗屎，......早晚遭雷劈！”

 许莉边放狠话，也边无奈地从挎包里掏出褶皱的支票薄，另手摸了一支廉价的无帽圆珠笔。她掀开支票，翻到某页，凶狠下笔，速写完毕。然后撕下来，脸也不抬就递向学楠，讲话声调又开始提高，足以让老板听到，“以后有问题，要他们包修！”

 饺子接过，走到了老板跟前，感觉手里的一方纸沉甸甸的，有点舍不得出手，就平端着先提醒道，“如果以后有问题，找你来修，免费吧？”

 “那要看什么问题，一般的可以。”广东仔已伸手去夺支票。

 饺子来不及反映，支票就从细长的大手转到短粗胖的小手去了。他只好垂下手，依据自己从打工朋友那里耳熏目染车体问题谈起，“要说问题吗？平常的机油呵，空气过滤器，包括火星塞什么的，我应该都能自己换；只是漏油漏水呵，机械故障，还有就是跑偏矫正什么的，要找你。”

 修车老板像没听见一样，只管抽烟吐圈......

 买到车，全家饿肚子往回开。行驶在路上，饺子产生一种莫名的自豪感。平生有自己的车开，这在国内是无法想像的。他将驼背尽量挺直，面含兴奋，目视前方，载着老婆，她就置身于副驾驶位置，还有孩子，坐在身后。以后买菜、上班、逛公园，都可以骄傲地带上他们一起去，多么难得的自由！不过，这是美国人连乞丐都可能有的待遇，他们又不存在身份问题。刚才许莉提到的绿卡，要熬到哪年哪月？万一黑了，老婆就归别人？后边的空位，那里怎么会朦胧间出现丈母娘狞笑的影子？从后视镜里反射出来！赶快躲避，别再顾及后视镜，只管专注前方！一块石子颠簸，学楠借机抖摇一下头眼，要把虚影晃开。然后，他又联想起自己学车考驾照的心路历程。

 原本在国内，根据自己小办事员的地位和经济条件，车对学楠而言，可谓终生可望不可及。只是后来被迫办出国，才半路出家要去学开车。也仅仅跟许莉的善于摆谱的舅舅练了几次手排挡的开法，还几乎不敢上路，基本都在附近小学操场上绕大圈，因为只要拐直角就熄火。到美国准备考驾照，要先通过笔试。学楠读英文驾驶手册，总觉得难以跟路况、路线、信号、招牌等对号入座。好在加州有中文手册，也接受中文答卷，虽然是别扭的繁体字，但总比英文容易柳成顺句，也可较深理解图形含意。然而，还是考了三次才过关。接着，交费跟业余教练学驾驶，教练车是自动挡，副驾驶位还有传动脚踏板，教练可应急踩刹车。这样，相对容易学些，也安全多了，自动挡也不会发生拐弯熄火现象。所以，学楠壮胆对教练夸耀说在国内学过，不用溜操场，可直接上路跑。鸭舌帽教练皱眉犹豫，但看着递过来的六十圆美钞现金，只好转笑默认。不过他心想，大陆来的移民总是比富裕的台湾人命贱，不谈人比人，只能货比货。跟这位时常不屑而笑的教练上路三次，总共六小时，学楠就要求去参加路考，心里没底，但求得侥幸通过，欲省些时间可多多打工，省些费用供自己将来读研。教练不知详情，只管摇头，认为连听英文做手势都慢半拍，倒车也跑偏，很难Pass通过。果不其然，一次，两次，三次，最后遇到个菲律宾裔大肚子考官，走路喘气都费劲，要求较松，终于让他过了。 但学楠清楚，自己的车技，还有很大提升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