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尤其是生活在大都市里的人,骨子里都想返朴归真,重回自然,可真要抛开文明,远离都市,住进地不长毛、鸟不下蛋的荒蛮地带,特立独行,悠游自处,恐怕不见得每个人都能适应,甚至活下来都成问题。
前几年,美国有些做IT的,因为厌烦都市的紧张、拥挤、喧嚣、倾轧和身心疲惫,就辞职卖房,带着全家人开车来到中西部的农场,自己种菜、养花、陪狗玩,就像逃出了监狱一般,好不开心。
可好景不长,拔草、浇灌、翻南瓜、摘西红柿的体力活儿,干不到两个月,男的腰直不起来了,女的手臂抬不起来了,孩子们被蚊子咬得满脸全身是包。丈夫眼光发直、有气无力地指着地面说:“与其死,死,死在这儿”,妻子马上睁大眼睛、飞舞着眉毛说:“不如打道回府!”孩子们齐声欢呼:耶!于是,农场的小路上,一辆有人无货的皮卡,喷着滚滚灰尘,飞驰而去。
国内这几年也时常听说,有人从都市逃离出来,跑到深山老林学高人、做隐士,谢绝这个,了断那个的,但不知道后来结果怎样,坚持下来没有。
相信这些城里人,他们回归的愿望是热切的,逃跑的行动也是真切的。不要嘲笑他们决心不够大,意志不够坚定,而应理解他们。人类探索和征服自然需要勇气和决心,现在要回归自然同样需要勇气和决心。从高度文明的天上,一下子掉到荒芜的地上,七仙女下凡,天蓬元帅投猪胎,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尾巴进化掉不易,重新长出来更难!
温室里面培养的苗,从green house或cold frame里移栽到定株点,还要经过长期多次地拿出来风吹日晒harden off,何况文明已久、娇惯成性的人类?
人类从头顶苍天,脚踩大地的风栉雨沐,一步步走进高楼大厦的冬暖夏凉,日子虽然过得越来越好,可髀肉复生,适应自然的能力反而越来越差了。
既然文明的通天塔不是一天垒成的,那么,从塔上走下来,肯定也不能模仿自由落体,得一步一个阶梯地慢慢来,否则一定会出问题。这情形有点类似司马光所说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更像是一个养尊处优、颐指气使惯了的大官人,突然退了下来,无权无职,从精神到肉体都木落落的一样。
把现代都市人这种矛盾心理说成是虚情假意,或者“有贼心,没贼胆”,未免过于刻薄,但说成是“矫情”倒是比较贴切。冯小刚电影《甲方乙方》里的那位游老板,住进山里自找苦吃的决心够大的吧,可俩月后不是照样钻进车里不肯下来,深怕再与龙虾睡在一起吗?
这样的江南小镇,谁不愿意回归这里生活呢?
可是,回归自然,不是在乡村过着都市人的生活,而是像这位仁兄一样,形容枯槁,心如死灰,你愿意并能做到吗?
北美现在迎合这种心理,趋附这个时尚的把戏也不少。什么retreat逃城,to share式农场,COB cottage建筑等等,其实都是让人们过把瘾就回的人造环境,虚拟的自然。
前几年在国内做景观设计,凡遇到为生态农场、农家乐游园等选址的案例,我总是建议业主定鼎在都市的远郊,也就是大约离城市60-120公里的范围内,因为“唯土豪与小资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为了避免游老板祸害乡里的惨剧发生,把过瘾的地方设在不远处,让人起贼心的时候来,没贼胆的时候就跑,而且乘11路也能溜回城里。
我出国前在故乡城市的几位年长朋友,现在都已退休在家。前段时间听说,他们经常结伴去大别山、黄山短住。出发时,他们从城里带些面粉、调料和油盐,到了山里就向当地农家租套房子,自己开火做饭,过小集体生活。平时或去云下踏歌,或到林间漫步,或至溪边垂钓,不用手机,也不上电脑,周末外出挖野菜包饺子,晚上聚在一起玩玩麻将牌,悠哉游哉得像活神仙。
我在想,中国农村的经济改革现在陷入停顿阶段,原因是除了城镇化、都市化之外,找不出更好的发展模式。
中国政府若善于审时度势,把现代都市人普遍想回归自然,却又不适应的潮流因势利导,假戏真唱,在中国的城乡之间,建立一种新型的城市,功能就如retreat,或者如《桃花源记》所描绘的世风景况,让外国人和中国都市人都来作“武陵渔人”,而把相当一部分农村人口迁居其间,充当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避祸“秦人”。如此,不仅传统手工业和手工艺得以保存并发展,农村人口的就业及环境污染压力,也会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真可谓善莫大焉。
园艺展销会上的COB样板房,我将它译作“隐士居”
条件够不着,多些时间关在屋里也可以少被红尘烦心。入世而不下楼不也挺好是吧!
Muir当年一到优胜美地,离开被勾了魂去再也不能自拔。没有他,不一定能有今天这个国家公园。有意思的是,还有几个来自遥远东方的日本人,见了这山这水也就再也离不开。这都是些心中有自然的人,'归',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中国人倒不一定,他们终归还是要和人世间为伍,自然不过是个陪衬。
本哥就接近,曾考虑在确定没危险的前提下去替人坐牢换游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