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北京去学习紧急救护,既不是出于我的意愿,也不是来自别人的邀请,而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更准确地说,是我用对救护教育的热心和奉献换来的赏赐。
2008年2月底,我从台湾买了一大背包急救方面的图书,带着五岁的女儿一起回大陆。途经香港申请中国签证时,特派员公署的保安硬是不让我把包带进办理大厅,只能丢在大街上的路旁。因为是下午递交材料的,无法当天取到证件,所以,不得不在香港住一宿。找旅馆的劳顿,第二天原路返回的辛苦,加上到了深圳挤火车回内地的折腾,到家后,我背包的肩膀竟然磨出了深深的两道血痕。
去上海出差的时候,我把这些自认为珍贵的资料驮到上海,找华东师大和复旦出版社的同学商量,想把它们整理出版,让更多的国内同胞受益。那时距离5.12汶川大地震还有两个月,人们对安全教育似乎根本不感兴趣,我的同学甚至不屑地说:“中国人的命不就是草芥吗,哪有那么值钱!”我见自己的济世之举被人当成了野人献曝,于是,干脆把资料又背了回来,不久就连包带书一起送给了省红十字会。
经历了汶川地震和北京奥运的大悲大喜以后,经由政府的宣传和引导,国人的安全意识普遍觉醒,整个国家都行动了起来,由各级红会组织承办的救护师资培训活动,在大中城市一波接一波地展开了。
12月初的一天,我接到省红十字会培训推广部汪洁女士的电话,说7-11日红会将在省府招待所举办一个全省93所高校救护师资培训班,鉴于我赠书传播慈善信息的前功,所以邀请我莅临指导。我回说指导不敢,愿做学员。虽然我在境外学过两回紧急救护,可毕竟从未涉足过国内的培训,所以,我特想见识、观摩一下同胞的训练情况。
由于培训是封闭式的,所有学员、教员都必须在指定的宾馆房间住下,吃喝全包,每天都必须点名签到。与我同房间的,是位年轻的大学辅导员。他白天让学生代替他来应付,晚上至深夜才回到房间,并且牢骚满腹,抱怨规定不合理,培训没意义。见他如此不明事理,不识好歹,我就问他说:“你爱你的亲人吗?”他没有回答,只是奇怪地看了看我。我接着补充说:“救护技能的最大受益者是你的家人,不是别人。”
三天培训结束的时候,非专业组比赛的第一名居然就是这位辅导员。他在上台领取一个价值800元人民币的电磁炉奖品时,还即兴发表了一篇演讲,说要特别感谢我,是我的话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单亲家庭背景,想起了与自己相依为命的老母亲,激发了他保护母亲的责任心和学好救护技能的决心。没想到,我这“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的远游人,一亮剑竟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20日早上,汪洁女士又给我打电话来说,中国红十字会彩票公益金项目救护师资复训班22-27日在北京举行,学员的住宿伙食全包,个人只需自负来回路费,省红十字会没人愿意报名,故而希望我能代表他们去参加。我当时正有两个项目要跟上海、浙江的业主汇报,都是政府部门,所以也不敢轻易远离。但我转念一想,北京会议是国家级盛会,机会难得,钱可以再赚,机会丢了可就难以寻回,再说我下一个创意设计项目正是救护培训基地,急需增加前卫的知识和理念,所以,我决定亲往北京参会,把汇报的事交给别人代劳。
和我同去的,只有省红十字医院的年轻医生杨光,他说已经帮我订好了次日早晨的动车票,我们约好火车上见。可是,我晚上应酬喝高了,第二天早晨竟然睡过了头,没赶上火车,只好改签当天夜里的班次,22日下午才抵达会议地点。按照规定,迟到的人只能和迟到的人住在一起,于是我被服务员带进了509房间,里面坐着黑龙江急救中心的医生刘晓宇,亳州职业技术学院的讲师张超伟。
张超伟是解放前江淮著名医药老店“保和堂”的第六代传人,除了医道,他琴棋书画,武功戏剧,样样拿得起来,据他自己说,曹丕的文帝剑法就单传给了他,可见,他是个多才多艺的世家子弟。刘晓宇酷爱收藏,醉心国粹,而张超伟的网名刚好就叫“醉心国粹”。我进门的时候,他俩正在谈论贾思道《促织经》里没有记载的斗蟋蟀秘诀:第一、交配时,雌的在上,雄的在下;第二、交配后战斗力反而更强;第三、战胜者常会振翅鼓翼,发出“哭”声,以示庆贺。我们三人在一起共处五天,彼此相交甚欢,颇有相见恨晚之感。张超伟后来还成了我的至交。
北京的国家级培训到底不同凡响。参会的学员全是卫生系统的医生和护士,不像以往我遇到的普通民众;讲课的老师也基本来自北京的几家著名医院,有急诊室主任医师,有资深外科专家,还有经验丰富的护士长。我能记起名字的,包括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急诊医学教研室的孙长怡,北京急救中心的李玉珠,304医院急诊室主任王宇玫。著名医学救援专家,号称中国CPR之父,名片上堆着一长串头衔的李宗浩先生也亲临课堂,跟大家一起讨论,一起演习。
这次培训虽然是复训,大多数学员都已掌握了救护的基本知识和技能,但组织这次活动的中国红十字总会的老师们,一点也没有放松对我们的要求,纪律和制度反而更加严格,考试比我见到的任何一次都难,都认真。这说明中国政府和社会,对重视公共突发事件和增强全社会急救意识的责任心开始加强。令我诧异的是,在培训演练中无论理论还是实操,护士的成绩都明显比医生好,有些医生做胸外按压时连手都伸不直,屁股扭向一边,动作极不协调。
有一次课堂分组讨论,老师问起我的工作单位和职称。当他得知我是企业来的设计师时,就笑着对我说:“你大刀片子耍得不错呀,居然敢到红十字总会的课堂里来舞弄。”我说:“我可不是南郭先生,不信您考考我。”他最后严肃地对大家说:“其实,急救技能所要传播的对象,就是傅先生这样的社会大众,而不是我们医生和护士。中国因为救护教育起步太晚,目前才传播到专业的医生和护士阶层。”
可能是医学救援做主题的原因,这次受训的面一下子拓宽很多,不管在理论层面还是实操层面。有些东西对我来说,简直是海外奇闻、天方夜谭。李宗浩说,中国除了活火山没有以外,其他什么自然灾害都有。中国的临床救护水平不低,可实际救活的比例百分之一都不到,主要原因是第一目击者在关键阶段没有做好,很多送达医院的伤病员在路上就已经死亡。他还建议说,学理论到欧美,练技术一定要来中国,因为中国的自然灾害、意外事故、公共卫生事件和社会安全灾难,几乎天天都有。后来又有人说,紧急救护技师(EMT)是个朝阳职业,建议孩子们上大学或出国留学时,首先考虑这方面的专业。
我在这次受训班上,纠正了CPR吹气后要将伤病员鼻子由捏着到松开的细部动作;知道了AED不能对1岁以下婴幼儿使用,最典型的复合伤的是原子弹灼伤,最难判定却又最危险的急病是肺栓塞,救护现场除了出血死,还有“憋”血死等常识;我还被告知,二十一世纪最好的医生是自己;在中国讲枪伤救护,最好不要提“六四”事件;汶川大地震失败在没有空中救援;唐山大地震疏忽在用汽车长途运送伤员;美国911事件的救护是最成功的灾难救护……
培训考试结束后,我的同伴杨光获得了最佳救护员的桂冠。为了庆贺,我俩与长沙第八医院的几位湘妹子去外面找馆子喝啤酒,竟然又醉。回到公司,QQ里收到好几张照片,有一张既让我感到震惊,又让我觉着得意,因为不知道这张照片是怎么弄出来的,当时的胡闹情形早已浑然不记得了,但它毕竟是我“老夫聊发少年狂”的真实记录,尽管有点“荒唐”。(完)
笔者在扮演伤员
2013年张超伟(左)访问加拿大草原时与笔者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