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的秋天,信子跟奉公司命令出差的丈夫一起踏上了东京的土地。但丈夫因为时间紧迫,事情很多,除了匆匆忙忙地到她母亲那里拜会一次以外,几乎一天都没有带她外出。她去妹妹夫妻俩在郊外的新居时,独自一人乘电车坐到像是新开发地区的终点站,然后上了人力车。
沿途的风景从街区渐渐过渡到葱田,妹妹的新居就位于这过渡地带。周围都是新建的房屋,看起来像是出租房,比肩接踵。带房檐的大门、种植着花草的围墙、挂在晾衣杆上的衣服——每家几乎都一样。这种极普通的住宅,让信子多少感到有些失望。
当她敲门时,应声而出的表哥俊吉,这让她感到意外。俊吉跟以前一样,看到这个稀客,欢快地叫了一声“哟!”信子发现他现在已经不是学生时的短发了。
“好久不见啊!”
“哦,请进。很不巧,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家。”
“照子呢?出门了?”
“去买东西了。下人也出去了。”
信子带着奇妙的羞涩的表情,在门旁脱下了华丽的外套。
俊吉把她带到书房兼客厅的八叠房间里坐下。房间里乱糟糟地堆满了书。特别是午后阳光照射的纸窗旁边的小小的紫檀卓周围胡乱地堆放着报纸、杂志以及原稿纸,几乎没有站脚之地。房间中唯一能够证明年轻的女主人的存在的是靠在墙上的新琴。信子好奇地看着四周,半天也没收回目光。
“听你在信上说了要来,没想到会是今天。”——俊吉点着了卷烟,眼里露出怀念的眼神。“在大阪的生活怎么样?”
“表哥你呢?过得幸福吗?”——信子也是没说两三句,以前的那种感觉就涌上心头。两年多都几乎没怎么通信的尴尬记忆好像并没有给她带来过多的麻烦。
他俩围着火盆,一边伸出手烤着火,一边漫无边际地聊天。聊俊吉的小说、相互认识的人的消息、东京和大阪的对比,话题源源不断。但二人就好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对日常生活的话题闭口不谈,这更让信子感到自己是在与表哥交谈。
有时二人之间也会产生沉默。每当这时,信子脸上挂着微笑,眼睛盯着火盆里的木灰,彷佛等待着新的话题。然后不知是故意还是偶然,俊吉马上就会找到新的话题,满足了信子的期待。信子渐渐地忍不住偷看表哥的表情,俊吉则显得非常淡定,抽着卷烟,丝毫也没有露出不自然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照子回来了。她看到姐姐,异常兴奋,拉着姐姐的手问长问短。信子也是嘴角挂着微笑,眼里泪光莹莹。二人暂时忘了俊吉,互相询问自去年以来的生活状况。照子神采奕奕,脸颊上透着血色,也没忘了讲她养的鸡。俊吉则笑呵呵地叼着卷烟,欣慰地望着二人。
又过了一会儿,女仆也回来了。俊吉从女仆手中接过几张明信片,坐在桌旁,动笔写了起来。照子对女仆没在家一事感到有些意外。“这么说刚才姐姐来时,家里没有别人?”
“嗯,只有表哥在家。”——信子尽量保持淡定地说道。
俊吉背对着二人说道,“你得谢谢我哦!还是我沏的茶呢。”
照子与姐姐四目相对,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但好像故意似的,没有回答丈夫的话。
信子与妹妹夫妻俩一起吃晚饭。据照子说,饭桌上的鸡蛋都是家里的鸡下的。俊吉一边劝信子喝葡萄酒,一边摆出一套社会主义理论说道,“人类的生活都是靠掠夺来的,从小处看,比如这鸡蛋就是。”但三人之中最喜欢吃鸡蛋的却是俊吉。照子发出孩子般的笑声嘲笑俊吉。信子感受着饭桌上的氛围,不由自主地想起远处松林里那间寂寞的客厅。
饭后吃过水果,依旧话题不尽。俊吉带着微微的醉意,盘腿坐在灯下,抛出他那一套诡辩。这种氛围也让信子变得年轻了。她的眼里射出灼热的眼神,说道,“我也想写小说呢!”俊吉没有正面回答,抛出古尔蒙的警句,“缪思是女子,能够俘虏她们的只有男子。”信子和照子结成同盟,坚决否认古尔蒙的权威。“照你这么说,不是女子就不能当音乐家了?阿波罗不是男子吗?”——照子郑重其事地反驳说道。
不知不觉已到深夜,信子只好住下了。
睡觉前,穿着睡衣的俊吉打开面朝露台的一扇板门,走到院子里,然后开口说道,“出来看看吧!今晚的月色真好!。”信子跟在他的身后,把脚伸进拖鞋里。已经脱了袜子的脚感受到夜露的凉爽。
月亮挂在院子角落的一棵枯瘦柏树的树梢。俊吉站在柏树下,望着微明的夜空。
“草长得这么高!”——信子对颇显荒凉的院子感到畏惧,怯生生地朝俊吉走近了几步。
俊吉仰望夜空,低声说道,“今晚是十三夜吧?”
默默地待了一会儿,俊吉静静地回头看了一眼信子,说道,“去鸡窝瞧瞧吧?”信子默不作声地点点头。鸡窝正好在与柏树相反方向的院子的角落。二人肩并肩,缓步朝鸡窝走去。用席子围起来的鸡窝里,只有朦胧的光和影,还有鸡的味道。
俊吉看着鸡窝,像是对信子,也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鸡睡了。”
“鸡蛋被拿走了。”——信子静静伫立在长草中,这样想着。、、、、、、
二人从院子里回到房间,看见照子坐在丈夫的桌前,呆呆地望着电灯。一只青色的小爬虫趴在灯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