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国内政治几无一天消停,这里出事,那里出事,耸人的报料,事事惊悚。举凡有事,必引发中国论辩,转型社会中的思想激荡前所未有,实在可喜可贺。
喜过则忧。忧在中国论辩的极端中国论辩的粗俗,更是忧在“极端”与“粗俗”竟然成了民间社会引领中国论辩的主流。纵观海内外,无论左派右派,拥中反中,无论什么论坛,理智理性的声音似乎永远出自一个细弱害羞的小姑娘。自称信奉中庸、中道、执中的敦厚民族,一旦撕开那层虚弱的表皮,谈论政治的粗野,一点也不比因为鸡毛蒜皮打斗不休的夫妻、邻居间的争吵更收敛。
言论自由是进步,但遗憾的是,能平和舒缓,慢慢说话,好好说话的文字实在是太少。长文也罢,短贴也罢,凡有论辩,彷彿从头至尾都是在炮火横飞,枪口对着脑门子这种你死我活的状态下进行。言说者局促紧张但又坚定顽强的语态,听上去真就像是战地记者怀着不同的忠诚从枪林弹雨的前线发回的报道。
按理说政治论辩不是家长里短,该讲究点斯文。西方人认为东方人谨慎保守没那么彪悍。今天才明白这些无知的论调是多么清纯----------认识中国,认识中国人不必长驻中国,上论坛看看足够了,看看懦弱与彪悍有着怎样的混搭。
政治这东西,是人都知三分,这就从形式上注定了其广泛的参与度和背景的复杂性。国人喜“政治”,有历史,有名声,不是什么坏事。从任何角度,从任何“主义”出发,谈论政治总比从早到晚与钱纠缠来的让人宽慰。但谈什么,怎么谈似乎又让人懒得想它。其实人们的观感是:谈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谈”。人们厌倦的是言之无物的诈唬,是来历可疑的“知识”,反感的是大话、假话、空话,最恨的是莫名其妙的谩骂。
论辩指向的确定性是一大特色。尽管你听了半天也搞不清这些虔诚的“政治爱好者”,他们究竟是想说什么。是想说“政治的”还是想说“法律的”,是谈“主义”还是谈“情感”,是追求“广场式的思辨”,还是菜市场的喧闹,是布道说教还是渲泻撒野,总之是既一派高深莫测,又一派热气腾腾。然万变不离其宗,最终回到骂娘是一定的。想不通的是,既然意识到骂娘是必然是终结,还假装文人讨论个吊?
论辩最后归宿的唯一性是又一特色。尽管对手的不确定会引出论题的不确定,譬如这边说的是洋玩艺,是“理性主义”的“价值中立”,是“有限政府”的问题,是洛克的“社会契约理论”,是“个人自由价值与社会正义”这类抽象玄妙的话题,拥戴者不明就里支持的却完全是来自纯属个人生活的“经验主义”之下的八卦流言。更多的是,这边问:是要“自由主义”还是“专制主义”,那边质疑的是对方的经历、家庭或者长相问题:“看你那嘴脸就讨厌!”呜呼!无数美妙的思辨就这样一次次从九天之上坠入十八层地狱。这时侯你听到有人洋洋洒洒地维护对“嘴脸”的攻击,拽什么“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维护你说话的权力”,对方的反应必又是开骂:“去你奶奶的!”。
真正的战场报道讲求隐蔽性,中国论辩也是。骨子里硬如青涩核桃,皮儿却扮成黄软香蕉,强迫自己进行形式上的自我糟践,以换得对方实质性的理论让渡。骂对方的“主义”之前先挖苦自已心中的“主义”,骂中国前先骂西方或者骂西方前先骂中国,以为兼容中西客观中立,以为循循善诱苦口婆心,细细看来却又分明夹杂着着各种款式的实用主义、机会主义,从而形成自已的“大杂烩主义”。说来说去他心里装的是啥主义,还真是不知道,或许只有”轮轮主义”或许压根儿就没什么“主义”也不一定。
政冶中的谩骂只能让政治变的更加“低俗”。有些论战场面,前半场还好好的,还正想庆幸“骚发儿骚古得”呢,一不留神这边已经开始不怎么“古得 ”了。想来可能历史不清,纠缠有年,无论对方说什么概以秽言还之,看得出那是一副“心有千千结”的样子。也难怪,在他们那里,硝烟弥漫的战场氛围令人紧张焦虑,要求他们此时此刻进行清晰的理性思维实在是难为了他们,既如此,也就只能象格劳维尔笔下的布哈林一样“不得不活在人的本能和他所捍卫的信仰之间的张力之中”。问题是布哈林只是越过了“理性主义”,而我们的辩手越过了伦理界限。这一来,“政治”这个历史老人的命运就愈发屈辱-----众多善男信女,似懂非懂的看客们见了那些充满叫骂的论战,忍不住自然来两句:“什么东西,鸡吧政治!”
一晃二十多年,凡涉政治,中国民间论战的理论品质如一,风格特色如一,比的就是斗狠斗勇的情绪渲泻,人们期待的中国文化的现代性,永远浮不出“民族性”的水面,长进也未免有限。
事实上只要你选择了辱骂而不是说理,就算你学富五车真懂政治,那么人们也只好选择蔑视而不带一丝同情。但辩证地看,极端、谩骂成为中国论辩的民间主流也许是一件好事,它一定引发人们对政治对人性更强烈的警觉。
2010-10
2013-03-07
于无聊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