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菜、窝头、西厢记
(2005-05-07 00: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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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西厢记最初是为了什么缘故写出来的,除了男人一向对艳遇的想入非非以外,大概还有对女人的一点教化意义在里头--中国古典戏剧、小说或民间故事里,嫌贫爱富的女人总是教人不齿的,而她们的下场也往往悲惨。当然好心肠的作者大多舍不得给美丽的女人设计坏的结局,所以更愿意把她们写得善良,而作为对比给她们安排一对嫌贫爱富的父母。这样一来,故事结局的安排就相当自由了:如果作者想把大家弄哭,就可以安排一场无效的抗争,最后男女主人公双双殉情(<<梁山伯与祝英台>>) ;如果作者的心情还不算坏,那么就可以安排男人中状元,回来娶他所心仪的女人,同时把岳父岳母羞辱一番(<<珍珠塔>>);甚至可以发生这两种结局的奇妙结合:女主角忧郁而死,而男主角的痴情终于感动上苍而使女主角还魂(<<牡丹亭>>)。这些故事大多被改编成了戏剧,当时这是我外婆唯一的娱乐,而她却并不识字,所以很多情节还是需要我来负责解释。在看完无数本越剧,绍剧和黄梅戏后,我突然发现戏剧里的快意恩仇其实很符合我庸俗的审美观,于是我在整个儿童和少女时代就不断地借元代话本和明清笔记小说回来看,痴迷于那些雷同的故事,同时认为世间但凡可称为爱情的东西,必要如此唯美高尚方可。
后来我上了大学,对爱情这种事情的蓝图,基本还是停留在<<西厢记>>的基础上。同寝室的人大多出自同样保守殷实的江浙一带家庭,所以看法常常惊人的相似。这是好事,因为在上海这个不很宽容的城市,与众不同通常是不受欢迎的。不过终于有一天,还是来了个不一样的人--一个插班听课的进修生,忘了是什么地方来的,总之是某个偏远的小县城,父亲是当年插队的知青,和当地人结婚生了她。大家对于寝室多一个人,自然很是不快,再由于生活语言等各方面的不同,这个女孩除了每天回来睡觉,和大家并无太多交流。她旁听了一个多月就离开了,而离开的原因在当年也算是死水般校园生活中的一大新闻--她要远去澳门嫁给一个年纪很大的小老板,有三个孩子的。这种事情当 时自然是叫人不齿的,熟读西厢的人一说起来都是轻蔑的一撇嘴--伊也肯的?吃不消伊。说的人多了,想来她也有所耳闻,竟也不动气。临走那天,她忽然问我们:“你们吃过咸菜窝头吗?” 问得奇怪,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说你们都没有吃过是吧,我知道你们没有吃过,所以你们有空谈恋爱。
从此以后再看西厢,就觉得有些好笑了--崔莺莺哪里算得上是女之楷模,试问天下哪个用燕窝漱口的女人不想找个面如冠玉的张生?能视金钱如粪土,能随心所欲地爱谁谁,能和张生弹琴对诗,都是因为你有钱。如今再看西厢,横看竖看只剩下四个字:有钱真好。没钱的女人玩不起这些,只好争取嫁给王老虎,同时还要给写书的男人骂--写书的男人大多穷,他们真诚地痛恨王老虎,祝愿王老虎找不到老婆。
最近去看Aviator,演到Howard Hughs去Katherine Hepburn家吃饭,Hepburn的母亲说他们家里不谈钱的事,Howard Hughs说:“Because you already have it. ”
顿时想起了西厢,咸菜和窝头,又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篇安徒生童话<<小鬼和小商人>>:小鬼住在小商人家里,小商人负责提供一碗粥,阁楼上住着一个穷学生,没有钱,但有很多书,小鬼很想搬去和他一起读书,不过考虑再三,认为还是选择小商人比较好--“为了我们的粥。”
为了我们的粥!!!
由于经历与处境的不同,很多年前读过的东西,现在再回想起来,感觉竟然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