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教育不是件容易的事。孔夫子弟子三千,“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成材率不过百分之二点五。圣人尚且如此,何况别家。
孔门弟子中,颜渊子骞,冉有伯牛,都是屡为众人称道的。而我甚爱者,却是端木赐。小小子贡,能办大事。
子贡复姓端木单名一个赐字,是卫国人。因为口舌伶俐,难免油腔滑调,所以常遭夫子修理。但是他也有自知之明,一次孔子问他,“嘿,你小子自己掂量掂量,和颜回比,你们谁更厉害?”子贡赶紧说:“师傅哎,您老饶了我吧,我哪儿敢比颜回?颜回能闻一知十,我不过闻一知二而已。”听起来他还是挺得意。子贡喜欢创新,曾经在鲁国、卫国做宰相,总有新花样。又会做生意,一家人家富得冒油。不过,真正知子贡者,还是夫子。
当时天下不太平,因为田常要作乱。田常为何要作乱?因为田氏想篡齐。田氏篡齐是春秋一大公案,我先略说个来龙去脉。
陈国的国君陈厉公有个儿子叫陈完,曾经让周天子的太史官拿《易》给算过一卦,说“这孩子会得天下的,不过好像是应在他的子孙,在别的国,那个国姓姜。”忽然陈国就祸起萧墙骨肉相残,陈完避难逃到了齐国。齐国正是太公子牙的封国,吕氏姜姓。那年是齐桓公十四年。齐桓公盛情接待了陈完,要封他为卿。陈完慌忙辞谢说,“你救我一命我己经万分感激,哪里还敢当高干?”最后当了个小官,自食其力。陈完从此住在齐国,改姓田,生了儿子又生孙子,生到第五代生出了个田乞,当上了宰相。田乞当了宰相,离国君只有一步之遥,便动起了脑筋,开始收买民心,每到收税放粮,总以小斗进大斗出。田乞的儿子就是田常,也继承了他爹的事业,所以齐国人民热爱他,“东方亮,太阳上,齐国出了个好田常”的歌声响彻云霄。
田常要夺齐国天下,但是又怕力不能及,所以想先搞个动乱,趁乱夺权。怎么乱?打仗。打谁?小小鲁国就在家门口,那就鼓动齐侯,找个借口,先打鲁国。这下可捅了孔夫子的肺窝。夫子急得团团转:“怎么办啊!那可是我的父母之邦啊,祖坟都在那里啊!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平时都会说嘴,现在倒是想点办法啊!”子路说:“那我去看看?”孔子说:“你个粗货,能干什么?”子张子石说:“那我们去瞧瞧?”孔子说:“你们去也没有用!”这时候子贡说:“师傅还是我去走一遭吧。”孔子想想说:“嗯,你要去,我觉着,行。”
说走就走,子贡一溜烟地跑去找到田常。“田老哥,你糊涂啊!鲁国地小城薄,君笨臣傻,你怎么能打得过?不如去打吴国。吴国城高地广,兵强马壮,那才好收拾。”老田一听鼻子就歪歪了:“你忽悠我啊?!破烂小国你不让我打,超级大国你倒叫我去碰,你想整死我啊?!”子贡一看老田急了,赶紧安慰他:“别急别急,老哥别急。你没听说吗?‘忧在内者攻强,忧在外者攻弱’。你老兄,齐侯不信任,大臣不买账,你的麻烦在内部。你去打鲁国,一打,赢了。功劳人人有份,齐侯更得意,大臣更嚣张,你就更难混。不如打吴国,一打齐国必败,到时候群臣丧胆齐侯吞声,你老兄就可以浑水摸鱼了!”田常一听,茅塞顿开:“啊呀,对啊!可现在麻烦了,我大兵已经开到鲁国了,再去打吴国,我没有借口啊。齐侯他们也会起疑心的啊!”这时子贡微微一笑,说:“放心,我帮忙帮到底,再去趟吴国,忽悠吴王来打你,保你有借口。”
上了吴王的大殿,子贡一面走一面嚷嚷:“想王天下你别挖绝户坟,想霸诸侯你别踹寡妇门……oops!说溜嘴了。我是说,王者不绝世,霸者无强敌。齐国要是灭了鲁,就是你的心腹大患。你如果能救了鲁国,就是削弱齐国,你就名利双收。夫差老弟你要是不傻你就听我的。”吴王红着脸不好意思,一面搓着手一面说:“嘿嘿,先生说的对,说的对。可是吧,我最近还真不方便。我和勾践那小子打了一仗,没能把他给灭了,这小子正撮着牙花子要报仇呐。你等我先把勾践灭了再去,如何?要不我实在不放心啊。”子贡哼了一声:“你就这点出息。越国虽不如鲁国,可齐国强过吴国,等你宰了勾践,鲁国早就归了齐国了,你就等死吧。况且救鲁国本来就是一幌子,你先去灭了越,天下谁还会信你?要是别人说你是欺软怕硬,你就更完蛋!你要是饶了越国,再教训了齐国,天下就会说你才是主持正义的大英雄,都会听你的,连晋国都不敢小瞧你。霸业这不就成啦!”夫差只好干笑着,还是下不了决心。子贡一看这样不行,还得忽悠,就说:“这样吧,我辛苦一趟,去吓唬吓唬勾践,叫他老实点。”吴王大喜,赶紧说:“拜托拜托。”
子贡大摇大摆地来到越国,勾践早早带领干部群众等在城外夹道欢迎。子贡一见勾践,就说:“我是去找夫差救鲁国的,结果夫差怕你捣乱,非要先灭了你。你麻烦了!”勾践一下子冒出一脑门子的黄汗:“这可咋办?大哥救我则个!”“嘁,不救你,我来干什么?我知道夫差不是个好鸟。这样,他打仗,你出人出枪出钱,他就放心了。他要是败给齐国,就能消停几年,你就有了时间和他周旋;他要是胜了,一定会去打晋国,到时候两败俱伤,你再背后捅一刀子,他就玩完了。”勾践大喜过望:“一定一定,我听大哥您的。钱的我出,人的我出,金子的拿去,谢谢的不要。不对不对,谢谢的大大的。”
子贡转身回到吴宫,对吴王说:“行了。勾践吓傻了。他抢着要出人出钱出枪跟你去伐齐。你就放心吧。”夫差高高兴兴地点兵出发了。
子贡悄悄地溜到晋国,对晋定公说:“夫差忘乎所以了,要去伐齐国。如果他败了,勾践肯定要闹事;如果他胜了,一定会掉转枪口来找你的麻烦。总之天下要乱了,你要小心。”定公吓得直喘气:“这可如何是好。”子贡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得办法的。你赶紧练兵备战就是了。”
子贡转完这一大圈,颠儿颠儿地回到孔子跟前,道一声:“老爷子,妥了!”孔子这才长出一口气,静候佳音。
果然吴王夫差率领大军直奔齐国,与齐军决战艾陵,大获全胜。随即挥师晋国,与晋定公会战黄池,竟一败涂地,仓皇逃窜。这时候,鲁国免了兵灾,田常按计划回齐国夺权,勾践拿着小刀直扑姑苏城,夫差三战三败一命呜呼,晋定公忙着犒赏三军。子贡一出,就把国际局势搞了个一塌糊涂,乱得不成样子,出现了一片大动荡,大分化,大改组的喜人景象,直接保证了鲁国的安全,导致了齐国的衰落,吴国的灭亡,晋国的强大和越国的称霸,为田氏篡齐打下基础,为后来的三家分晋埋下伏笔。
子贡曾经问孔子:“师傅,您瞧着我算个什么玩艺儿?”夫子说:“你啊,算是成器了。”“成器?什么器?洗脚盆?洗脸盆?还是洗澡盆?”孔子抬起头,望着远方,好像看见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过了许久,拽一句文,曰:“瑚琏也。”什么是瑚琏?瑚和琏都是盛东西的,专门盛了粟米祭祀祖宗。既是祭器,也就是贵器,是大器了。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半个世纪前的古宁头血战,是我粟裕大将心中永远的痛。而败粟裕者,正是胡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