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得到,在繁华的国际都市蒙特利尔,热爱耕耘的市民还能享受到田园之乐!
三月底的一天,当吉拉老爹在电话里告诉我市政府租给我一块3×6平方米的地时,我高兴得跳起来。我等不得天晴,一定要马上去看地,可怜的吉拉拗不过,撑了把伞在路口等我。就在市中心最热闹的地段,离有名的红灯区咫尺之距的小巷里,我看到了铁丝网围起来的一大片园子。
吉拉开了锁领我进去,用乾瘪的手指数着一垄垄田地对我说:
“记住,你是第八块。当然,在树底下不是太好,但前面的人如果退地,你的名次可以往前移。”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园子角落里真的有棵美丽的枫树,它轻展着婀娜的枝干,嫩绿的新叶披了一身晶莹的水珠,好一位出浴贵妃!
“不用换,这儿挺好。”我心满意足地回答。
吉拉踢了踢横在树下的一张大木桌说:
“到了收获季节,我把这张桌子竖起来。大家把自己地里的东西贡献出一点儿,聚在一起 pique-nique。就象一家人一样。”
吉拉又给我看了整整齐齐收藏在一个大木箱里的工具,大大小小的铲子、靶子、喷壶、水桶、皮管…真是应有尽有。老人说,等天气稍稍暖和些,他会把水管都装起来,到时龙头一开,地边角落哪儿都能浇到水。
过了几天,吉拉通知我晚上去社区菜园办公室开会,市里两位分管居民娱乐生活的干部也出席了。我这才知道,我们这个社区菜园有个管理委员会,吉拉老爹为会员们义务服务了一年,现在卸任了。于是大家推举了新的会长、副会长和秘书。社区菜园在银行里有个正式的账户,市政府的补贴、每人两元钱的会费都存进了这个户头。集体使用的农具,草木灰和牲畜粪便混合的基肥都来自这笔公积金。与会者最大的收获是每人得到一本宝贵的免费资料,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哪些蔬菜得播籽,哪些该移植;每类植物栽种的最佳时节、最小行距,需要哪些追肥;哪些植物相邻能互补,哪些在一起相排斥…简直是本种菜小百科。
吉拉说,因魁北克的春季气温不稳定,栽种最早也得五月中旬才开始,故而大家拿了钥匙都按兵不动。我可沉不住气了,买了一大堆生姜、蒜头,深深地埋到了土里,然后三天两头去看出芽没有。等了好几星期都没动静,菜园里也始终只有我一个人的足迹。
我只好在家里育苗,每天把花盆搬来搬去。看到青青、白白、红红的幼苗破土而出,那份喜悦和感动真是笔墨难以形容。最让我惊奇的是韭菜。它们居然象日本人那样躬身而出。我发现黑黑的种子都跑到了泥土外,还以为浇水不小心冲出来的,忙将它们一个个又塞了回去。后来才明白,原来韭菜根部在另一端,种子这时已变成了黑呼呼的小脑袋,随着头部脱离土壤,韭菜的腰杆慢慢挺直,最后种子外壳脱落,就仿佛丢弃了一顶多余的帽子。
五月底,我从多伦多回来,看到菜园子忽地变了样。去年的残枝败叶一扫而光,到处收拾得有条不紊。一块块精心平整的土地,被不同气质的园丁设计得五花八门,各具特色。有的织出一匹经纬分明的格子布;有的插上许多小牌,表明作物名称、播种日期,诚然一片实验田;还有一位仿佛在构筑工事,沟壑纵横,洼地种芹菜,高处种青椒番茄。相比之下,我的田垄显得杂乱无章,却特别的生机盎然:红的苋菜,绿的青菜豆苗,还没有来得及享用的香葱已经开出绒绒的紫花,犹如镶嵌了一道富丽堂皇的装饰边。
那些鲜鲜嫩嫩的菜苗儿好让人牵挂,就象一群小朋友等着你去照料。拔完草,浇好水,还不忙回家。巡游在地头田埂,站着看,蹲着看,总也看不够。在凉风轻拂的清晨,在夕阳西照的傍晚,我那双被电脑银屏折磨得疲惫不堪的眼睛,面对一片圣洁的绿,接受着世界上任何医疗仪器都无法提供的理疗,世俗的烦恼倾刻间荡涤殆尽。
一天,我突然发现我的菜苗儿被鸟雀啄得好可怜,回家后冥思苦索,终于记起书上介绍的一个方法。马上如法泡制,撕了件红色的旧衬衫,将绸布条儿挂在竹竿上,插在地边四周。鸟雀以为下面一片火海,再也不敢涉足。邻居小伙子跟着创造性的仿效,在竹竿上挂了无数金属盘子。刮大风时,真有点儿“旌旗蔽天,金戈铁马”的气势,我瞧着在树上瑟缩不前的鸟儿,心里好不过意:我们对它们是否太“声色俱厉”了?
社区菜园就象个小社会,我不时地发现一些细小的历史痕迹,新会员们多少都能得到不知名的“前辈”留下的“遗产”,有一次我在丢垃圾的大纸盒里意外看到一大把肥硕粗壮的韭菜,忙把乾枯的根部切下来,埋到泥土里。联想枫树脚下那棵艳丽绝伦的紫牡丹,我估计,数年前我的同胞也许在此劳作过,留下了中国人最爱吃的蔬菜和引以为傲的花卉。西人不懂韭菜,竟把它当杂草而丢弃。
一个多星期后,枯根又冒出了新芽。对这些貌似脆弱的植物,我总是惊异它们的生命力,只要在土地里扎下根,它可以在任人宰割的处境中自由发展。魁北克冬天零下四十度的严寒能把七尺流浪汉冻死街头,却无法伤害这些植物的根茎。和我们一样,它们适应着异国的新环境,延绵着倔强的生命。
在这个各民族聚合的小社会里,我也随时可以得到别人的帮助。
“吉拉,怎么办呢,我两棵西红柿给虫蛀了。您能去我地里看看,告诉我该买什么杀虫药吗?”
瘦骨伶仃的吉拉老爹在园子门口等我,他手里没有拿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