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外孙女一起学中文

对于母语是英语的中国孩子来说, 学中文是个特别棘手的事。父母亲也总是为孩子的中文学习烦心。

那天，我听到女儿亲亲在大声训斥贝儿：“你为什么学中文时总是心不在焉！你可以不学钢琴，可以不学画画，可以不学游泳，可以不学跳舞，但你一定得学中文！而且要把它学好，因为你的妈妈是个中国人！”

为了孩子的中文学习，亲亲真是煞费苦心，都是百忙中抽时间亲自在教。贝儿其实学得也挺认真，但小环境怎么能敌得过大环境。在幼儿园和小学，她们整天讲的是英文，学的是英文，就是在家里，小朋友来做客，即使是中国小客人，他们之间说的也全是英文。英文就像是滚滚洪流，中文这股涓涓小溪真的无法抵挡它的冲击。

冬儿是三个孩子中中文程度最好的一个，马立平的中文教材已经学到第六册。她不仅会说、会读，字写得也特别规范。

这一切都是她爷爷奶奶的功劳，家里有两个不懂外语的老人，逼得孩子只好说中文，爷爷奶奶又按部就班地坚持教她读写，所以就有了今天的成就。但冬儿的中文也有过很大的反复，那是在她爷爷奶奶回中国居住的那一年。等两个老人回美国，发觉冬儿的中文已经结结巴巴地讲不出来，而且怪腔怪调，象老外讲的那样。这期间，大女儿周末也送她去中文学校，但一周一、两个小时的学习根本不解决问题。两位老人于是又从头开始，坚持天天教，时时学，几年下来，终于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我在小女儿家时，贝儿跟我讲的基本上也是中文，但有时会词不达意，有时句子的排列会颠三倒四，找不到词时偶而会用英文充数。但贝儿特别好强，她知道跟外婆是一定要讲中文的，就是讲不出来她也硬着头皮讲，外婆有时就帮她一把，提提词啦什么的，这时她就会高高兴兴把句子重复好几遍，直到记住为止。一开始她不喜欢写方块字，但看到冬儿写得那么好，她又不肯认输，一定也要写。尽管写得歪歪扭扭，缺胳膊少腿的，但总是要写得和她一样多才停下来。现在贝儿的中文字写得也好多了，而且对这一撇一捺的工作愈来愈有兴趣，也许是因为她酷爱画画的缘故，她终于在中国方块字和图画之间找到了共同的东西。凭着她这种灵性，她的中文水平在缓慢而平稳地提高。

最成问题的是苏菲。苏菲一岁多时，我和老伴接手带她，那时她刚牙牙学语，我们自然跟她讲中文，她当时只会讲单音节的字，但这孩子象她爸，很有语言天赋。没多久就学会了很多中国话，英文却不会讲几句，因为家里全讲中文，包括我那个洋女婿。没人教她英文。

有一次我教贝儿学唐诗《叶落乌啼霜满天》，贝儿还没有学会，在一边旁听的苏妹妹却能背出来了，我大受鼓舞，决定每隔几天就教她背一首唐诗，那时我最爱做的事是与苏菲坐在后院的双人秋千架上，一边晃荡着，一边背唐诗，我说诗的上半句，苏菲说下半句。在苏菲进幼儿园、我离开女儿家前，苏菲已经会很熟练地背十首唐诗，中文说得也很流畅了。

可是过了几个月我再来女儿家，苏菲象是换了个人，她满口英语，中文基本不会讲了，也不爱讲了，十首唐诗忘得干干净净。连“床前明月光”都记不起来。我问女儿怎么回事，女儿无可奈何地说：“她进幼儿园当然首先要学会英文，所以中文就搁置一边了，谁知孩子学东西就这样，学得快也忘得快。”女儿又说，孩子的中文教学她并没有放弃，她还是自己在教她们，但换了种教材，进度比较慢，小孩学起来却觉得比较有趣。

我和老伴来后，每次吃晚饭就听到孩子们满口英文在向父母讲述学校里发生的事，叽里咕噜，讲得又快又热闹，苏菲还加上许多表情和手势，我们在旁边听不懂，心里痒痒的。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对女儿说：“以前我们在时，你们要求孩子们在家里讲中文，现在不讲了，我们在家里就象在异邦。觉得孩子们也离我们愈来愈远了。”

女儿马上对孩子们宣布，“以后只要外公外婆在我们家，你们都得讲中文，不许讲英文。”又对我和老伴说：“你们也要学学冬儿爷爷奶奶，帮孩子们“板”回来。”

得了女儿的指示，我就开始做“板”的努力。讲中文对贝儿只是个恢复记忆的问题，对苏菲来说就苦了，她经常要跑到她爸爸妈妈那里，用英文问他们这个字中文怎么讲，学会了再跑来和我们讲话。，写字就更苦，因为她是个天生的左撇子，就是写阿拉伯字都经常写反，写中文字就更别扭。可喜的是尽管写得艰难，她仍坚持把该写的字写完，从来不讨价还价。

为了加强苏妹妹的口头表达能力，我决定与她同读一些简易

读物，有时是英文的，苏妹妹边读边用中文给我解释，有时是中文的，我们俩一起读，苏妹妹不认得的字我给她解释。

苏妹妹解释不清时，会加上许多可爱的动作，或者画个图像。有一次，她为了告诉我squirrel是个什么动物，就缩起脖子，尖起嘴巴，把十个手指拢在一起，装出在吃坚果的样子，我说：“喔，明白了，是老鼠”

“No！”她大叫一声，表现出满脸的失望。然后她跳到饭桌上，手脚并用，做出在爬树的样子。

“哦，是猴子！”

“不是！不是猴子！”她急得几乎要哭了。

她想了想，高高撅起屁股，张开左手掌，一把一把地往后笼。好像在摸一条大尾巴似的。

“原来是松鼠！”

“对了，是松鼠！”她高兴地扑进我怀里。

我与苏菲之间，经常有类似的戏剧场面，让我充分欣赏到小外孙女的表演才华（在蒙校时，校长就夸张地赞誉小苏菲是她校的“戏剧大师”）

苏妹妹还找到了一个简便的办法，她先挑一些带有玩具和图画的书讲给我听，她讲不清时就把书中的角色请出来，或把插图给我看，我就可以告诉她中文怎么表达。

而我有什么词解释不清时，只有一个办法，查汉英字典。

晚上，我们还经常在一起做《奥数教程》，既提高了数学水平，又连带学了中文。

自从我和外孙女一起学中文，我觉得我的生活中又多了个精神寄托，与外孙女的感情更贴近了，每次学习结束，小苏妹妹都会给外婆一个big hug, 说：“谢谢外婆”。有时她会跑去对她妈妈讲：“外婆对我很好，我喜欢外婆”。一个五岁的孩子已经知道感恩，使我深感欣慰。

我希望上帝能给我充裕的时间，完成女儿交给我的任务，希望我这两个混血儿外孙女能像冬儿一样，不仅能讲一口流利的英文，也会讲一口地道的中文。